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二章齊昭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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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鷺臺上。

一片安靜,老人彷彿手持一柄銳利的刀,把這位聲名高揚的七蛟真傳的面具毫不留情地一層層剝開。

在今日之前,這位貴公子一直都是平易大度的形象,待人從不吝惜笑容,確實偶爾有些隱約的流言蜚語,但只要一見他本人,那些心中的成見就如薄雪般融化。

然而就在剛剛這一炷香的時間裡,老人的“目中無人”之語已令諸人瞠目結舌,如今又來一個“狡詐陰毒”,一時許多人面面相覷,懷疑自己耳目一定有一樣出了問題。

在這質問面前,尚懷通沉默片刻,臉上不見慌亂:“大人見我劍中殺氣與陰毒,也當見我之堂皇氣魄。”

隋再華點點頭。

“便是如此了。”尚懷通道,“人如其劍,大人,我也正是一卷《拔草篇》。”

“何為拔草?”

“既然是草,燒之淹之斬之,不拘手段,拔去便是;既然是敵,以博弈以陰毒以堂皇,殺之而已,我亦無手段上的偏向。”

隋再華沉默片刻,淡淡抬眸,一下就抓住了最尖銳的問題:“那麼,什麼是伱的敵人呢?正邪,還是利益?”

尚懷通正身拱手:“以利為區分,而後以正對正,以邪對邪。”

隋再華一動不動地逼視著他,尚懷通平靜迎接著這份目光,良久,隋再華收回目光笑道:“像是實話。我問你,若修劍院因此答問拒收你,你將如何自處。”

尚懷通垂目沉默,緩聲道:“劍院是攀山雲梯,但劍之高處卻非必由劍院而達。懷通立身,非以衣牒之貴,而以三尺之鐵,縱然棄我,大千世界,終有可為。”

“縱然棄我,終有可為”隋再華微微一怔,輕淡一勾唇,“好,很好,邪氣壓正,外和內囂.尚懷通,你難為一代俠者,亦做不了堂堂君子,但疆場可為殺將,臺中可做獵梟,是我大唐之才——”

“隋大人。”一道聲音自場上響起。

這是第一次,有人打斷這位大人講話。

隋再華一抬眸,見樹下立起的,是剛剛那名身劍輕靈的碧衣少女,正是與七蛟劍拔弩張的翠羽真傳。

“大人說自己眼力不好,原來並非謙虛。”

李縹青看著這位監院,明明剛剛她才得了入院的希望,但眉宇間沒有絲毫委曲求全,赫然以冷嘲開口。

隋再華不甚在意地一笑,伸手示意她繼續。

“以正對正,以邪對邪尚懷通,你臉竟能完全不紅,倒也令我歎為觀止。”李縹青直視著男子的背影,“我問你,徐谷張君雨也是邪嗎?”

尚懷通偏頭瞥她一眼,正身平靜而立,一言不發,似根本不意回答。

隋再華一挑眉,看了尚懷通一眼,饒有興趣朝李縹青道:“有何曲折,一併說來。”

李縹青一抱拳,將尚懷通如何為冬比之勝欺騙女子感情,套取鄭壽、徐谷二縣情報,最後又毫不留情地將其殘害之事一一說來。

“張君雨生性溫柔愛笑,從不和人急眼。”少女淡淡道,“大人,尚懷通確實全無手段之擇,也確實以利區分敵人,但卻不是什麼以正對正,以邪對邪——他是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純然惡徒,若是擋了他的路,即便是個無辜嬰兒,他扭斷脖子時,也不會多看一眼。”

場上一時俱靜。

這是嚴厲至極的指控,少女口述之事也是他們從未得聞的另一個版本——張君雨和古光這兩個謀害未成之人,在少掌門口中竟然成了全然的受害者?!

隋再華聽罷沉默片刻,偏頭看向趙章:“有這事嗎?”

趙章也已神情凝重,有些猶豫道:“.確實有這麼件事,但我知道的卻是另一種說法。”

便將徐谷鄭壽為奪門派名額,併力結盟,而後依然擔憂不勝尚懷通,試圖坑害他一事說來。

隋再華失笑:“這倒完全顛倒了。”

趙章搖搖頭,不再答話。

實際上,這個版本聽起來確實更加靠譜,以弱謀強,動機鮮明,是為兩縣大計。而少女所言就實在過於陰森詭毒——一年三次的比鬥,以尚懷通的資質是遲早奪魁的,何必僅僅為了提早一些,就將傾心愛慕自己的女子害死,將一位素未謀面的溫厚大哥害殘呢?那要多麼毒辣無情的心腸?

這也正是儘管徐谷翠羽盡力宣傳,這說法依然難以流傳的原因——聽起來過於黑暗,近乎編排了。

但隋再華此時卻未表露出偏向,或許因為他確曾見過更奇詭黑暗之事,老人對少女之指控並未武斷放過,他回過頭,看向身後官員:“諸位有何知曉,儘管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