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知寒 作品

第二卷 意氣長 第一百四十一章 道理在書外(三)

    在宋國邊境的周宣策和讀書種子顧緣兩人吃過了那頓涮羊肉之後,不在這裡多停留什麼,風風火火往下一處而去,原本肚子吃得滾圓的顧緣還想著勸說師叔休息片刻,周宣策反倒是笑著說那本《世間食志》上的吃食還有許多,咱們要是不走得快一些,恐怕吃還是能吃上幾樣,但決計不會吃到太多。

    顧緣一聽到了這個說法之後,即刻便改了主意,說是要快些走才是。

    周宣策對於顧緣的可愛心思說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反正這趟出門,他周宣策有好些道理都要一一告訴這個年紀不大的讀書種子,之前在學宮裡,這丫頭有她那位半吊子讀書人先生餘教導,周宣策不是不贊同,只不過餘自身成就有限,教出的學生前景到底如何,其實大家都心裡有底,其餘弟子也就罷了,可這麼一個讀書種子不管如何說學宮都不敢輕易全部託付給餘。

    可除去餘之外,其餘學宮各位學問不小的老夫子,境界修為不淺的一眾先生都眼巴巴瞧著這個讀書種子,都想“親近親近”那些微末心思,誰知道,他周宣策知道的一清二楚,餘之所以現如今還能讓顧緣喊他一聲先生,究其一切,還不是因為這個修行境界和學問都算不上高深的讀書人至今都沒有徹底倒向某位聖人一脈門下,只因為如此才有了這位讀書人的安穩時光,要不然學宮裡為了這位修行天資可與梁溪道種比肩的讀書種子,不管如何都要爆發過一次亂戰才是。

    按理說同為門中資質最為出眾的弟子,為何那位道種沒有經受過這般境遇,沉斜山那座道觀,裡面可是比延陵學宮這邊更為複雜,儒教不過四位聖人,可道教那邊整整六位。

    可與顧緣不同,顧緣是餘的學生,餘不過是個青絲境修士,而那位觀主,道門第一人,立於山巔,收下道種之後誰敢在他頭上動土,不說沉斜山,整個道門,有誰敢在這位觀主面前說上一句這位道種他收不得?

    聖人自恃身份不會理會這些山上之事,那觀主嘴裡的道理便是最大的。

    可顧緣才不是掌教蘇夜的弟子。

    因此這邊學宮的情況要複雜得多,便也很正常。

    不過蘇夜仍舊是學宮掌教,本身並無過錯,這次讓周宣策這個同樣是與學宮裡幾位聖人一脈門下沒有半點瓜葛的老夫子帶著顧緣出行,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周宣策領著顧緣在一條山道上緩行,他走在前面,神情平淡至極,山間的山精野怪早在看見這個揹著書箱的讀書人之後便躲得遠遠了,沒誰敢來找不自在。

    周宣策走在前面,之前想起了學宮裡的複雜情形,只不過對於這種種其實他並不如何上心,現如今走出了一段距離之後,再轉念一想,便想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之前那位驚才絕豔的讀書人以道教典故作詩被人排擠出學宮的事情,那位才學學問俱是學宮頂尖的年輕人當年在學宮文會中以一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奪魁。

    風頭一時無兩。

    可隔日便被人翻出此詩是以道教典籍《逍遙遊》裡的鯤鵬典故所做,此一出便在學宮掀起了無邊風浪。

    此後一月,光是辯論便舉行了整整十幾次場。

    那位年輕讀書人面不改色,對於學宮內一眾老夫子教書先生的輪番詰難都毫不在意,最後眾人逼問這位年輕人是否知曉錯誤,那年輕人只是以一句,“不知錯在何處”應答。

    這樣一拉更是讓學宮裡的一眾讀書人都痛心疾首。

    直到後來這位讀書人被人逼迫離開學宮的時候都不曾有人站出來替他說上半句好話。

    其實倘若這位讀書人早日便隨便拜入某位聖人一脈門下,也不至於導致如此光景。

    這位年輕人其實早在離開學宮之前還去過一趟藏書閣見到了同樣一句話都沒有為他說的周宣策。

    周宣策與他閒聊半日,談山談水,可唯獨不談學宮裡正在發生的這件事,那年輕人便已經豁然開朗。

    說是被逼迫離開學宮,實際上還是他選擇下山時,也已經沒有了半點憤懣。

    想起這個年輕人,周宣策其實當年不是沒有心思要將他留下來,只不過在舉目望去已無友的學宮,留下來實際上並無裨益,因此在那場談話的最後,周宣策以一句“世間之大,自有容身之處”來作為收尾。

    不過這些年周宣策一直思索,若是他還在學宮,現如今是不是會已經讓人都只能仰頭看他了?

    想不太清楚。

    而第二件事,便是那位至今被困於洛陽城摘星樓的李昌谷,這位讀書人也是如此,並未投身某位聖人一脈門下,當日覺察學宮不公,便轉而練劍,至今還被困於那座高樓之上,周宣策這一趟的便要去一次洛陽城摘星樓,去看看他,看看這麼些年之後,這個讀書人是被消磨了一切意氣還是說一如當初。

    這前後兩位都是周宣策寄予厚望的讀書人,可都不得善終。

    除去這兩位,再有一位能被他看中的便只能是那個尚且還籍籍無名的黃近了。

    前兩位都是天縱之才,足夠光彩奪目,被太多人矚目,或許也是正因為如此,才被太多人記恨,造成了現如今這局面,可黃近不同,他上山之後便除去是被他周宣策安排在藏書閣之外,並未做出過任何一件大事,沒有作出過一篇出彩文章,也沒有境界一日千里,也沒有對儒教學問有過獨到的見解,真是切切實實的“庸才”可這種庸才,恰恰才是周宣策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