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86章 第 86 章

 他說這話時,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樊長玉,平和的眼神下卻又藏著一股讓人心顫的狠意。

 樊長玉心口下意識突突了兩下,但想起從前母親說給自己的那些話,眸色卻又變得堅定而清明:“我娘還說過,讓他們走到這一步的不止是這些,一個人是沒法拋去自己的過去的。豆腐娘子曾是寡婦的事實會伴隨著她一輩子,她不得主母喜歡,在府上裡會面對形形色色的打量和輕視。大戶人家家中的規矩禮儀,也不是她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被婆母打壓,被妯娌取笑,甚至連下人都能瞧不起她,那些聲音和身份差異造成的無孔不入的自卑,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豆腐娘子。”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員外公子對她的好,但所有人都說她不好。有些話,聽一遍兩遍尚且能堅定本心,可經年累月地一直有人在耳邊說著,難保不會潛移默化被影響,曾經忽視掉的那些不好,在那時候也變得格外刺目起來。員外公子生來富貴,他啟蒙讀書的年紀,豆腐娘子可能在家幫忙母親做家務;他同友人觥籌交錯時,豆腐娘子興許在埋頭做豆腐。”

 “員外公子度的是風月,豆腐娘子過的是日子,員外公子不覺得腐娘子做個一飯一羹是什麼大不了的,因為他家僕從成群。豆腐娘子也不懂員外公子吟詩作畫的雅趣,他們本就不甚一類人,又哪能切身處地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自以為給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在對方看來卻什麼也不是,細小的矛盾日積月累下來,一回首便是不可逾越的鴻溝了。”

 說到此處,樊長玉終於抬眼直視謝徵:“侯爺是蓋世英雄,也只有王公大臣的千金才能與侯爺相配,我一個殺豬的,侯爺要是娶我,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謝徵聽她為了婉拒自己,扯了這麼個故事,再聽她說讓自己取王公大臣之女的話,怒極反笑:“本侯娶妻,幹天下人何事?”

 樊長玉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我以為,我說了這麼多,侯爺應該懂我的意思的。”

 指節卻不自覺地扣緊了,心口有些悶悶地難受,有一瞬她也在想,要是他只是言正就好了。

 一案之隔,兩人隔著淺薄的夜色對視,直到謝徵開口:“我從前同你說的話,你是不是以為也全是騙你的?”

 樊長玉一怔,尚未明白過來他這話裡的意思,便聽他道:“我早同你說過,我家中沒人了,只剩我一個。”

 他說這話時,神色甚至是有些冷漠,似乎極不願意提起關於自己家中的一切。

 樊長玉抿了抿唇,回道:“我沒覺得你說的這些是騙我。”

 謝徵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神色乖戾又像是有些受傷,最終被那份驕傲強壓了下去:“你說的那故事,套不進你我二人。謝氏尚有幾支旁支,你若嫁過來,只有她們削尖了腦袋討你歡心的份兒,不會像你說的那故事裡那樣,有蠢人來挖苦為難你。你要是連她們的馬屁都懶得聽,不見也無妨。等剿滅反賊,手刃魏嚴,我便奏請駐守西疆,你跟我一起在封地,沒個十年八年的,不會進京一次,京城需要你打交道的貴婦,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如此一避,這輩子也難聚到一起。”

 “你怕天下人恥笑,覺得我還有旁的選擇,我請陛下賜婚就是,我這輩子只要不謀反,就也只能守著你一個,這天下,誰也不敢對這樁婚事有異議。”

 “至於你說的志趣,我閒來不是習武便是溫書,你在武學上頗有天賦,平日裡書卷也翻得勤快,如此看來志趣也相投,並無鴻溝之說。”

 話至此處,他才終於停了下來,清冽好看的眸子裡映著少女的模樣,緩緩道:“樊長玉,我若娶你,你肯嫁我麼?”

 可能是從察覺自己動心起,他便一直在謀劃往後的事了,此刻問出這話來,一點沒覺著不合時宜或是孟浪,只在這片沉寂裡,等著那個塵埃落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