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67 章 風亭山莊之夜(3)

 “是嗎?”秦蘭蘭冷冷一笑,“也罷,我這一生坎坷多折,喪夫無後,又被光明拋棄,死不足懼。我今日死劫難逃不做掙扎,只是我父親得知我的死訊,必會與你葉家魚死網破,屆時你也別想全身而退,我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葉家。”

 葉洵沉默片刻,站起身,衝秦蘭蘭作揖行上一禮,繼而道:“若秦姨當真能化作冤魂索命,找我便可。”

 “滾!”秦蘭蘭怒聲。

 葉洵轉身離去,與那刀疤男對視一眼,而後擺了下手,拿著傘走出了屋子。

 一道閃電劈開蒼穹,天地在這一瞬間門被照亮,光映在葉洵的臉上。

 隨後震耳欲聾的雷聲落下,葉洵呵出一口寒氣,撐傘提燈,繞過地上的屍體朝下走去。

 門被關上,秦蘭蘭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覺得一股狠厲的風自面前襲來,她本能地偏頭躲避。

 只聽“錚——”一聲刺耳的響聲,一柄刀刃從窗子飛刺進來,正好撞上刀疤男擲出的刀,兩刃相撞,原本能夠取秦蘭蘭性命的刀刃被撞飛,在地上滑出老遠,打著旋地滾到櫃子旁。

 “是誰!”刀疤男粗聲吼道。

 緊接著窗子炸裂,一個身著雪白勁裝的面具男子破窗而入,彎柄短刀在他右手食指上打著轉,而後被他反手握在掌中,只與刀疤男對視一眼,殺意便在空中猛烈相撞。

 刀疤男意識到來人不簡單,立即招手道:“殺了他!”

 身後幾個人一擁而上,速度飛快地衝向那戴面具的男子,刀疤男則直衝秦蘭蘭而去。

 誰知那面具男當真如鬼魅一般,速度快到令人無法捕捉,分明是不一樣的距離,但在刀疤男衝到桌前的一瞬間門,面具人就從斜方滑來,整個人半蹲在桌子上,將秦蘭蘭擋在身後,手中的彎刀橫在面前,對準了刀疤男的脖子。

 赤紅的面具遮住來人的眉眼,只露出一張唇,勾著輕笑。

 下一刻,利刃疾風般刺出,刀疤男只得撤身往後躲避。

 他撐著桌沿一個利落的前翻,落在地上,後腳一蹬借力上前,出招狠辣地與刀疤男纏鬥起來。

 來人的意圖不加掩飾,他從不離開秦蘭蘭周身,周圍幾人的輪番攻擊都會被他化解,幾次交手那面具人遊刃有餘,停下來時還時不時咳嗽兩聲。而刀疤男和另外幾人反而負傷。

 雖是如此,任務沒有完成,他們也不能撤離。

 幾人在屋中打作一團,東西盡數摔碎,雜亂的聲音不休。

 秦蘭蘭害怕地往後挪動,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正當屋中東西被砸得噼裡啪啦時,她腹部忽而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一大口血湧上來,她沒忍住吐在地上。

 中毒了。

 秦蘭蘭想起自己吃的糕點和茶,這個念頭剛起,肺部就感到無比痛楚,窒息的感覺極為強烈,她張大嘴巴想要呼吸,卻只能徒勞地發出嗬嗬聲,在地上狼狽掙扎了幾下,很快就再也不動了。

 面具男聽聲回頭,見秦蘭蘭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吐出的血染了一地,低低嘖了一聲,收了刀轉身就要走。

 卻在此時聽到裡屋傳來響聲,所有人同時望去,只見一個姑娘從櫃子裡摔了出來,她動作很快地爬起來,撿了地上的彎刀就往打開窗子往外翻。

 “還有一人!”有人驚叫道。

 “殺了她。”刀疤男立即下令。

 “不可!這是葉家嫡小姐!”其中有人攔了一手。

 “管他嫡女還是嫡子,萬不能讓此女壞了大人大事!動手!”刀疤男指使道:“快去!”

 那面具人卻再次攻向刀疤男,動手沒了顧及,刀刀斃命。

 刀疤男與其纏鬥片刻,感覺自己不敵,立即喚上後面的人頂上,自己撞門而出,去追那逃走的葉芹。

 葉芹嚇得渾身打哆嗦,翻出了窗戶之後才發現外面竟是一片漆黑,幾乎沒有光亮,所有燈盞都被滅了。

 寒雨兜頭澆下,她不敢有任何的停留,哭著摸著牆壁快步往另一邊的樓梯跑,不慎一腳踏空從樓上摔下去,幸而這樓梯是個只有四階的短梯,她揉著疼痛的手肘,又繼續往下跑,手裡緊緊攥著那把彎刀。

 葉洵自下了樓之後就撐著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將他的身影襯得冷漠孤寂。

 沒多久,就有人跑下來複命,“公子,秦蘭蘭已死。”

 葉洵斂了斂眸,“將消息傳出去。”

 “還有一事。”那人躬身道:“方才在屋中有一人阻攔我們殺秦蘭蘭,但戴著面具,不知其身份。”

 葉洵皺起眉頭。

 “另外,有一女子躲在裡屋的櫃子當中,在秦蘭蘭死後她才跑出來,翻窗逃走,喻門主已去追殺。”他頓了頓,而後說:“但據門內兄弟說,那位好像是……你葉家的嫡女。”

 葉洵的臉色在這一瞬徹底劇變,銳利的眸直往那人臉上刺去,驚怒道:“你說什麼?!”

 那人趕忙說:“但不知真假。”

 葉洵一把甩了手中的傘往樓上去,卻見屋內的地上滿是屍體,猩紅的血遍佈,已無一個活人。房中兩邊的窗子一個是推開,正被風吹得不斷拍打牆壁,另一個則碎裂。

 他沒找到人,卻急得眼眶赤紅,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流下,顯得人極為狼狽,他揪著身後那人的領子吼道:“去告訴所有人!不可動芹芹一根汗毛,否則我會讓你們千機門死得一個都不剩!”

 【戌時二刻。】

 刺耳的鈴聲和警鐘在風亭山莊不斷迴盪,夜幕大雨之下,一片混亂。

 蕭矜先是拿了衣裳和鞋子送給陸書瑾,站在門外等她換好之後,才自己回了房換上乾淨衣裳,將溼透的長髮紮起,把楓林院所有房間門門都踹開,才發現竟無一人在其中。

 季朔廷回屋換了身墨黑的利落勁裝,一邊將綢帶往袖子上纏一邊說:“風亭山莊固若堡壘,從外面攻入必不可能如此悄無聲息,定是內部出了問題,我們分頭行動,找到人便立刻帶回來。”

 蕭矜擰了一把發上的水,應道:“好。”

 二人簡單說了幾句話,便一同出了楓林院,分頭而行。

 陸書瑾撐著傘,跟著蕭矜的步伐,在瓢潑的大雨中說道:“山莊這麼大,許多地方的燈像是被故意破壞,我們這樣尋找蔣宿他們,要找到何時?”

 蕭矜聽出她話中的驚慌,撫了撫她的後背,用平穩的聲音道:“我們先去一趟藏兵閣。”

 陸書瑾緊靠著他,雖害怕但心裡更多的是安心,顫聲問:“秦莊主她……真的死了嗎?”

 蕭矜沉著臉色,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摻雜其中,“官場鬥爭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只要捲入其中,就隨時可能遇害,防不勝防。”

 黑夜之下,燈籠被破壞了不少,入眼幾乎看不見什麼光明。

 陸書瑾聽到這話,多半猜到秦蘭蘭的結局,雖是今日才剛相識的人,但她心中還是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愴來,同時伴隨著的還有深深的無可奈何。

 這善惡交織的世間門,光明與黑暗總是並存的。

 太多事情,太多情緒,到最後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蕭矜帶著陸書瑾找到了藏兵閣。這次上山本是來查看後山的地形和泡湯泉放鬆的,並沒有帶武器,也沒有隨從來。

 藏兵閣平日裡都上著鎖,但事情緊急,蕭矜也管不得那麼多,徑直砸碎了窗子翻進去,落地之後反手將陸書瑾也抱了進來,他吹起火摺子,點亮了牆壁上的燈。

 裡頭擺放著一排排的高架,架子上則是各種各樣的兵器,皆已開刃,鋒利無比。

 他在其中巡視一圈,拿了一柄匕首別在後腰,又取下一柄長弓,將箭簍背上,最後挑了個包著鞘的短刀遞給陸書瑾,“拿著防身。”

 陸書瑾神色恍惚地接下短刀,抿著唇一言不發。

 蕭矜看了她一會兒,忽而俯身,溫暖的手掌扶住她的頭,讓她抬起頭來對自己對視,“陸書瑾,看著我。”

 陸書瑾的眼睛裡滿藏驚慌,突如其來的殺戮和危險讓她懼怕,秦蘭蘭的死又讓她悲傷,官場鬥爭瞬息萬變,爾虞我詐。

 秦蘭蘭與她有著相同的想法,但她卻落得個丈夫遠死他鄉,自己瞎了雙眼,只能在這山莊之中聽著簷下不斷相撞的骨鈴孤寂度日,最後也沒能倖免於難,被人殺害。

 她就是陸書瑾的前車之鑑。

 蕭矜看著她的眼睛,將她眼底的恐懼看得分明,他的眸光變得柔和,聲音輕緩道:“秦姨的死,對於我們來說都是一件悲痛的事,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堅定往前走的信念,為了不讓那些害死她的人逍遙法外,去害更多的人。”

 “或許也不必說得那麼高尚,我們也算是自保。只有我們變得強大,戰勝他們,剷除他們,方能保全自己。”

 他在陸書瑾的耳廓上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揉著,想緩解撫慰陸書瑾慌亂的情緒,“你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蕭矜的語言,動作,眼神彷彿能在無形之中傳遞莫大的力量,竟真的讓陸書瑾慢慢平靜下來,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她一手握著短刀,一手主動去牽了蕭矜的手。

 而後被他反手握在掌中,牽著她往外走。

 風亭山莊的鐘聲一直在響,所有下人和護衛在其中亂竄,將秦蘭蘭已經死去的消息傳遍山莊,混亂不堪。

 蕭矜一手撐傘,一手牽著陸書瑾,前往秦蘭蘭所住的樓宇。

 但剛走到一半,他突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哨聲,刺破紛亂的鈴聲和鐘響,傳到蕭矜的耳朵裡。

 他當即停下腳步偏頭,仔細去聽,很快第二聲哨響又傳來。

 “這聲音不對,走,咱們去看看。”蕭矜道。

 風亭山莊只有鈴聲和鐘聲,沒有哨聲。

 【戌時二刻】

 寒冷的雨水澆透了葉芹的衣裳,雪白的大氅變得無比沉甸,跑起來頗為費力。

 寒風呼嘯,周圍寂靜無人。目睹秦蘭蘭的死亡對她的衝擊力無比巨大,她甚至嚇得雙腿發軟,但仍不敢停下,奮力地往前跑,“救命!”

 一張口,嘴裡就灌滿了雨水,葉芹猛烈地咳起來,把嘴巴閉緊。

 雖然那刀疤男被攔了一會兒,但他速度快,且葉芹雪白的衣裳在夜色之中是相當顯眼的,他往前猛追了一段路,果然在大雨之中看到奮力往前跑的葉芹。

 他從懷中摸出哨子,吸一口氣而後吹響,尖銳的哨子聲傳得極遠,千機門內的人聽到聲音,迅速往哨聲來靠攏。

 刀疤男飛快上前,喊道:“別跑了!站著乖乖受死,我的刀鋒利得很,不會讓你痛的!”

 葉芹強撐著跑了這麼長一段路,結果還是被追上,嚇得大聲哭喊起來,眼淚與雨水混在一起,她不斷地用溼透的衣袖去擦,擦不乾淨。

 先前在暗色中跑那麼長時間門都沒事,結果跑到一盞燈下,葉芹反而腳下一絆,猛地摔倒在地上,手上的彎刀滑出去,不見了蹤影。

 她忍著痛又爬起來,但腿上不知磕到了什麼地方,剛走兩步實在是撐不住痛楚,又摔在地上,黑夜壓下來,壓塌了她的脊背。

 葉芹大哭,“哥哥,哥哥!”

 刀疤男見她摔得爬不起來,這才鬆一口氣,抽出刀刃,緩步走上前。

 夜色中走出來一個人,撐著傘,停在葉芹前方的不遠處。

 刀疤男立即停下,兇狠地瞪著那人道:“又來一個送死的?”

 他彎腰撿起那柄從葉芹手中甩出來的彎刀,垂著眸,在微弱的光下看著哭嚎的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