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七十六章 煉劍即遠遊

    朱衣童子還在那邊碎碎念,已經說到了那位陳山主與螯魚背劉重潤的愛恨情仇,理由充分,要不是沒點啥,人家劉島主能從書簡湖千里迢迢,背井離鄉,一路搬遷到落魄山地界?金屋藏嬌,曉不曉得?也難怪,早年他聽裴舵主信誓旦旦說過他師父的容貌,那叫一個神氣高朗,軒然霞舉,要說比拼皮囊,真心不吹牛,兩個魏山君都打不過一個師父……想來那位劉島主痴心陳山主,也算情有可原。可惜自己攤上個扣扣搜搜的主人,連看場鏡花水月都難,城隍廟那邊的山水邸報都是朝廷定時派發的,山上仙府間的邸報,一份都沒有,以至於未能一睹陳山主真容,可恨可嘆!不過那個劉重潤,確實長得不錯,該瘦瘦,該鼓鼓……

    陳平安實在沒耳朵繼續聽進去,飄然落地,咳嗽幾聲。

    朱衣童子連忙拍了拍坐騎的鱗甲,吁了兩聲如勒馬,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陳平安忍住笑,道:“只是路過的。”

    朱衣童子想了想,問道:“是山上修道的,還是混江湖的?”

    陳平安笑道:“走江湖。”

    朱衣童子明白了,肯定是奔著落魄山的名頭而來,便勸說道:“年輕人莫要太心高,奢望著能夠登上落魄山,去拜陳山主為師,聽我一句勸,那兒如今不待客,到了山門口,就要外人止步了。你要是不信,到時候白跑一趟,我也不會笑話你,罷了罷了,來者都是客,到了山門口,我與仙尉道長打聲招呼,一碗茶水還是能喝上的,如此說來,倒也不算完全白跑一遭,回了家鄉,與人吹噓幾句,不算吹牛皮不打草稿。”

    陳平安拱手抱拳,“承情。”

    朱衣童子板著臉點點頭,是個懂禮數的年輕後生,不孬。

    混江湖肯定餓不著。

    雙方偶然相逢,機緣巧合,就這麼結伴而行,一起跋山涉水,往落魄山那邊趕路。

    朱衣童子一來心大,再者確實半點不怕碰到個殺人越貨的,在這處州地界,誰敢造次?

    不過偶爾會打量幾眼那個自稱過客的年輕人,翻山越嶺,身邊青衫客如履平地,有那麼幾分高手風範,估摸著放在大驪之外的南方小國,開館立派都不難了,難怪敢來落魄山這邊碰運氣。

    朱衣童子忍不住問道:“聽你的口音,不像是外鄉人?哪兒的,是大瀆附近,一路往北走?”

    如今在大驪王朝,所謂的外鄉人,就只有整個寶瓶洲以南的廣袤山河了,可若是往前推幾年,可就是別洲人氏了。

    陳平安笑道:“萍水相逢,莫問出身。”

    朱衣童子笑了笑,呦呵,年紀不大,還挺老道。

    這個香火小人兒笑嘻嘻道:“紅燭鎮那邊可是個出了名的銷金窩啊,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今兜裡沒剩下幾個錢吧?”

    陳平安搖頭道:“我走江湖獨來獨往,不好這一口。”

    朱衣童子撇撇嘴,都是大老爺們,跟我裝啥正人君子,不實誠。

    原本想著在山門口那邊喝完茶,覺得這個人可處,就帶去城隍廟那邊長長見識,盡一盡地主之誼,到時候再搬出自己的身份,嚇對方一跳。唯一的問題,就是張平這廝滿身窮酸氣,未必願意自己帶客人登門,遙想當年,在饅頭山那會兒,自己卯足勁幫他牽線搭橋,找個持家有道的土地婆,結果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教人只得掬一把辛酸淚,往事不堪回首,所幸如今混得還算不差,走哪兒都是牌面。

    來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崗,朱衣童子拍了拍白花蛇的背脊,示意可以休歇片刻,看看風景。

    陳平安蹲在一旁,就近揪了根甘草,撣去泥土,放在嘴裡嚼著,目視前方,山外遠處有一處水灘,風急天高,渚清沙白,嫩綠叢叢,飛鳥徘徊。

    小時候覺得家鄉很大,成年以後,又覺得寶瓶洲很小。

    不同的人生歲月,一樣風景入眼簾,別樣滋味在心頭。

    朱衣童子沉默片刻,好奇問道:“你又不是山上神仙,半路瞧見了這麼條快要成精的蛇,半點不怕?何況我這幅尊容,在山下的志怪書上,怎麼也稱得上是那類神異了,你怎麼半點不奇怪的,難不成是位出身高門仙府的譜牒修士,假裝遊俠兒,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四處搜山?”

    陳平安笑道:“一直在外遊歷,不敢說見多識廣,最少夜路走多了,膽子還是不小的,見怪不怪。”

    朱衣童子雙臂環胸,看著男人蹲那兒嚼草根的嫻熟模樣,問道:“苦出身?”

    陳平安搖頭笑道:“還好,小門戶,長輩親人積善行德,好似年年家有餘糧,就餓不著子孫後人。”

    朱衣童子點點頭,抽了抽鼻子,就不該提這一茬,一提起就心酸,“我才是苦出身,怨不得別人,怪我自己遇人不淑,好些年都是飽半頓餓三頓的,虧得我自己上進,攢出些家當來,不然我都要懷疑是不是家裡遭了不挪窩的窮鬼。”

    陳平安笑道:“按照書上的說法,真有一尊窮鬼入了家門,也能擋災的,而且一旦將來某天能夠將窮鬼請出門,請神容易送神難嘛,那麼只要好聚好散了,說不定別有福緣。”

    朱衣童子咦了一聲,看來這小子還讀過幾本正經書啊,滿臉訝異道:“科舉制藝不濟事,只好退而求其次,雜書看得多了?”

    陳平安點頭道:“多看書總是好的,老話說,上輩子給這輩子讀書,這輩子給下輩子讀書,大概就是這麼個老理兒。”

    朱衣童子突然說道:“看得出來,公子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吶。”

    陳平安抬起頭笑問道:“這都看得出來?”

    小傢伙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

    陳平安笑道:“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陳平安。”

    朱衣童子抬起一隻手掌,使勁晃了晃,哈哈笑道:“我翻過戶房的魚鱗冊,州城那邊,如今叫這個名字的人,最少這個數!”

    陳平安會心一笑,點點頭,“好事。”

    曾幾何時,這個名字在槐黃縣城裡邊,有等於無。

    之後小傢伙騎乘白花蛇,陳平安跟在一旁健步如飛,與那個朱衣童子談天聊地,也不閒著,逛蕩到了自家山門口。

    朱衣童子跳下背脊,與那條棋墩山土地公麾下的心腹愛將,承諾道:“老規矩,在功勞簿上記你一筆。”

    那條白花蛇頭顱觸地,與這位身份尊貴的州城隍廟二把手道別,然後扭轉身軀,在山路間蜿蜒而走,轉瞬不見。

    朱衣童子搓手,嘿嘿笑道:“以後等它煉形成功,說不定還是位要啥有啥的美婦人呢。”

    陳平安調侃道:“你跟仙尉道長肯定聊得來。”

    朱衣童子驀然變色,沉聲道:“你如何知道落魄山的看門人是仙尉道長?!如果沒有記錯,我可從未跟你提及此事!”

    他孃的,自己可別帶了個惹禍精來到落魄山,那可就是褲襠糊滿黃泥巴了,需知記賬一事,裴舵主才是開宗立派的祖師爺。

    陳平安笑道:“不用緊張,都是自己人。”

    門口那邊,仙尉趕緊將一本書卷起,飛快藏入袖中,大步流星趕來,打了個有模有樣的道門稽首,“見過陳山主。”

    陳平安笑道:“辛苦了。”

    朱衣童子杵在原地,皺著眉頭。

    仙尉嗤笑道:“怎麼,認識了陳山主,就不把小道當回事了?”

    朱衣童子怯生生道:“仙尉道長,到底是哪位陳山主啊?”

    仙尉看了眼陳平安,陳平安笑道:“說過名字了,他不信,不過我們這一路聊得很投緣。”

    仙尉也懶得管那個好似酒蒙子的大爺,壓低嗓音說道:“陳山主,有件事我得與你說上一說,事先聲明,我可不是喜歡告狀的人啊。”

    陳平安點頭道:“有話直說。”

    仙尉轉頭,看了眼山路那邊,這才說道:“前不久山上來了個客人,是個小姑娘模樣的,名叫謝狗,山主曉得此事吧?”

    陳平安點點頭,“知道,謝姑娘是來找小陌的。前不久在騎龍巷那邊,已經跟她打過照面了,比較……性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