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五十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

    白猿神色自若,嘴角帶著一絲玩味,分明是在拭目以待,想要看一看這位屬於必殺之人的書院君子,還有什麼壓箱底的本事。

    鍾魁頭頂上方那一劍,只是它的第二劍。

    妖族修行,先天不易,想要成為劍修,更是難度極大,所以躋身上五境的劍修大妖,無一例外,都會是蠻荒天下當之無愧的一方雄主。中五境的劍修妖族,在蠻荒天地,擁有種種殊榮待遇,幾乎等同於浩然天下的書院弟子。哪怕是名正言順的復仇或是攻伐,中五境劍修都可以免死一次,不守規矩,肆意斬殺劍修之人,無論身份有多高,一經發現,就會得到重責。

    浩然天下的練氣士,可能還不太清楚一名劍修大妖的可怕,畢竟雖然妖魅精怪數目眾多,可是真正的大妖稀少,可是劍氣長城那邊,一頭劍修大妖的棘手程度,已經用無數人族劍修的慷慨赴死,領教過它們的恐怖殺力和血腥手段。

    阿良為何強大,為何在劍氣長城擁有無數的仰慕者、擁護者,就在於阿良在劍氣長城砥礪百年劍道,面對同境界的上五境劍修大妖,從來無敵,不但無一敗績,還有追殺對方數萬裡,甚至是當場陣斬的記錄。

    所以關於阿良飛昇離開浩然天下,去跟道老二在那化外天魔橫行無忌的奇怪地方,打得天翻地覆,浩然天下的練氣士都覺得阿良會是雖敗猶榮,反而是蠻荒天下的妖族,絕大部分都堅信那個死一萬次都不夠的劍客阿良,會打得那位“真無敵”變成了真有敵。

    妖族敬重且崇拜最強者,即便對自稱劍客的那個阿良恨之入骨,但是當有一位巔峰大妖提出阿良戰死後,可在蠻荒天下的葬身之處,以劍做碑。

    整座蠻荒天下,一個浩然天下視為“沒有一句讀書聲”的蠻夷之地,竟然對此提議,視為理所當然。

    留在太平山上的百餘位道士,沒有袖手旁觀,幾乎都是山門中輩分最低的道士,許多還是臉色慘白卻眼神堅毅的小道童。

    鍾魁卻厲色道:“退回去!別送死!”

    那些道人中的一位金丹境界老修士,雖然已經認出了老猿的身份,仍是一句話堵死了鍾魁所有讀書人的道理,“我太平山道士,斬妖除魔,沒有死在人後的道理。”

    白猿看也不看那位金丹修士,隨手一拳,拳罡就將一名世俗眼中的金丹地仙,打得身軀碎裂,金丹崩壞。

    以善意報答善意,雖死無悔。

    太平山道士是如此。

    鍾魁更是如此。

    一揮雙袖,袖中兩陣秋風,將那些太平山道士悉數裹挾其中,一個個拋向遠處。

    白猿對此視而不見,任由鍾魁將那些道士丟出戰場之外。

    一個鐘魁,抵得上一座太平山。

    白猿心念一動。

    那把出鞘古劍加速下降。

    鍾魁雙指悄然捻住一張青色材質的符籙。

    聖人文稿,以篆刻有“下筆有神”的小雪錐,畫以君子鍾魁獨創的鎮劍符!

    長劍破開瀑布的剎那之間,鍾魁頭頂浮現那張青色鎮劍符。

    那把古劍如同謫仙人墜入一座洞天福地,竟然徹底消失。

    就連將其煉化千年的白猿都感應不到。

    太平山兩大護山陣,如明月昇天的光明鏡,用以照妖尋魔,哪怕是玉璞境修士,都可以將其禁錮片刻,而真正的殺招,就會緊隨其後,正是太平山那位修為通神的開山祖師,窮盡人力物力財力,鑄造出來的四把仿造上古仙劍,雖是仿造,卻每一把皆是半仙兵的品秩,四劍結陣之後,更是威力通天,可以媲美一件名副其實的殺伐仙兵。

    但是這頭白猿所背之劍,恰好就是四劍之一。

    作為鎮山供奉,三千年之間,不僅僅是追回捕殺那些“逃離”井獄的妖魔巨擘,還有無數次潛行下山的殺敵,立功無數。

    最終在千年之前,那一代太平山宗主力排眾議,將其中一把古劍賜給已經“功無可封”的白猿。

    白猿雖然無法完全掌控四劍大陣,可是一時半刻的鑽空子,太簡單了,若是尋常地仙在緊急情況下,被迫倉促住持大陣,白猿都有把握讓四劍臨陣倒戈。

    沒有了既是佩劍又是本命物的那把古劍。

    白猿微微眯眼,扯了扯嘴角,動作細微,卻充滿了沖天的蠻橫血腥氣息。

    鍾魁一手負後,一手持小雪錐,如同站在書案前,開始書寫下第一個字。

    聖。

    第二個字,人。

    第三個字,有。

    第四個字,雲。

    下筆極快。

    小雪錐筆下每一個字都懸停在鍾魁身前,氣勢浩大。

    太平山上,風捲雲湧。

    白猿輕輕搖頭。

    一閃而逝。

    白猿以雙手拖刀之姿,掠過井獄的大半座井口,直撲鍾魁。

    橫掃而去。

    再不給這位書院年輕君子任何希望。

    倒不是說鍾魁寫完完整篇章後,白猿就無法應對。

    畢竟它出關之時,其實就已是仙人境的劍修。

    它處心積慮,壓了境界足足五百年。

    除非元嬰境界的鐘魁是那道祖佛祖轉世,否則中間隔著一個玉璞境,還涉及到中五境和上五境之間的天塹,鍾魁如何能活?

    若是鍾魁能夠同時駕馭兩座太平山護山陣法,則兩說。

    只可惜這兩座大陣,除非是宗主和那位祖師爺親臨住持,否則都會被白猿視同無物。

    不過它如果再在太平山滯留片刻,就會很麻煩,真正的天大麻煩。

    當白猿輕輕飄落在鍾魁原先站立的位置上,十數丈外,鍾魁被攔腰斬斷,兩截身軀旁邊,鮮血淋漓。

    四個金字,一支小雪錐,俱已銷燬。

    一顆堂皇正氣的金丹早已不存,一尊品秩極高的元嬰更是消散。

    這就是一名十二境劍修傾力而為的下場。

    白猿伸手一抓,從虛空處扯出一張已經出現裂紋的青色符籙,雙指一搓,握住那把掙脫牢籠的古劍,放回背後劍鞘。

    白猿瞥了眼一掃之後、神仙也救不得的青衫書生,終於沙啞開口,這是它第一次說話,緩緩道:“也算慷慨就義。”

    它仰頭遠望,一跺腳,整座太平山隨之一震,身形躍起,到了太平山之巔,一個轉折,往南方疾速飛掠而去。

    山頭震顫之後,井獄底層好像沒了拘束,瀰漫整座井口的沖天煞氣轟然而起。

    被鎮壓在井獄中無數年的妖魔,在經歷過短暫的震驚、茫然後,發出無數大笑聲。那些想著要將太平山屠戮一空的妖魔邪祟,正要衝出井獄,這股氣勢驚人的妖邪氣焰,突然出現凝滯,開始猶豫不決。

    原來。

    太平山北方遠處,出現一粒光點。

    然後是雷聲滾滾,連綿不絕,一座座雲海被攪碎得稀爛。

    山頭又是一震,一位身材高大、滿頭白髮的道袍老者落在鍾魁屍體旁,滿臉悲憤和愧疚。

    一尊金身法相拔地而起,幾乎要與高聳入雲的太平山等高,高高舉起一臂,山頭升起一輪圓月玉盤,被偉岸如山嶽的老道士握在手中,往南方照去。

    同時一手抖袖,從太平山東南西三個方向,升起三道劍光,最終一一懸停在金身法相身側。

    這位道人,正是太平山當代宗主的祖師伯。

    當年師兄執意要將仙劍之一賞賜給白猿,他是最為反對的一個,為此師兄弟二人還形同陌路。

    更有甚者,有個與他們師兄弟輩分相當的外人,還公然譏諷他是嫉妒一頭畜生的福緣。

    這位太平山的仙人境祖師爺,手持那好像可與天上明月爭輝一二的明月光明鏡,巡視片刻,終於仍是照見了那頭已在千萬裡之外的遠遁白猿,

    一尊金身法相聲音響如炸雷,“忘恩負義的老畜生!貧道要將你碎屍萬段!”

    言出法隨。

    三把太平山鎮山仙劍,三抹照耀得方圓千里亮如白晝的光彩,劃破長空,追向那頭逞兇後拼命往南逃命的白猿。

    背劍白猿委實果決,伸手取出背後四劍之一,駕馭它衝向其中一道碧綠光彩。

    它只求太平山那三劍,出現略微一停頓即可。

    那太平山祖師爺更是狠辣,竟然由得兩把祖傳古劍玉石俱焚,在空中炸出一團驚世駭俗的光芒,這位老道士仍然毫不猶豫地控制其餘兩劍,一劍直直穿透無論如何改變路線都避之不及的白猿,可白猿仍是沒有讓那劍直接刺透頭顱,而是由它從背心處一穿而過。

    這逼迫白猿不得已顯出數百丈法相,雙腳重重踩踏山河,雙手死死攥住了第二把古劍。

    巨猿雙手血肉模糊,巨大身形不斷向後倒滑出去

    ,最終握不住那古劍,掙脫束縛,釘入它心口,透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