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一十四章 為何話多

    “這就出手了?對手不是我嗎?”

    那頭坐鎮千百座瓊樓玉宇的大妖落地後,並未收起那些辛苦蒐集而來的遠古仙家府邸,大大小小,縈繞四周,緩緩流轉,如一顆顆星斗轉移在仙人側,大妖緩緩一抬手,巴掌大小的一座通體白玉的古樸大殿,便掠向了戰場上兩人的上空,驀然變大,遮天蔽日,砸向那老祖弟子和一襲青衫年輕人,不分敵我。

    左右拔劍出鞘,一身劍意遠遠算不上磅礴,近乎寂然不動,只是隨手一劍劈下。

    那座大如山峰的白玉殿閣便被一斬為二,不但如此,劍氣四濺,殿閣化作齏粉,巨石崩裂,玉碎如大雨。

    那頭仙人模樣的大妖半點不心疼,撫掌而笑,哈哈笑道:“好劍術,斤兩足夠。”

    大妖轉頭望向那位佩刀背劍的大髯漢子,“如何?這位可以站在陳清都身邊的劍修,送你處置?”

    大髯漢子淡然道:“戰場上,先讓左右宰了你,我再幫你報仇。要謝我,就閉嘴,不然就要輪到劍氣長城謝我了。”

    大妖哀嘆一聲,“我就算殺了左右,怎麼看都是賠本買賣啊。畢竟婆娑洲陳氏醇儒的那些牌坊再好,終究是些新物件,我當下這些珍藏多年的老物件,個個是心頭好,皆是世間孤品,沒了就是沒了,上哪找去。果然還是你們這些當劍修的,更爽快,廝殺起來,從來不用計較這些得失。”

    城頭那邊,龐元濟有些怒意,沉聲道:“這些大妖出手,是故意幫著那個小畜生營造出天地氛圍,要壓陳平安的心境!”

    陳三秋神色凝重。

    這就是劍氣長城這邊的戰場,為了意氣之爭而去陷陣廝殺的,往往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蠻荒天下的妖族,最喜歡意氣用事的劍修。

    戰事一起,任你是上五境劍仙,如果誰覺得可以一人一劍挽天傾,那就會很難快意,只會讓妖族得逞,白送一樁甚至是一連串戰功。

    許多大妖會故意設局,將那身受重傷的劍修攥在手中,動作緩慢,撕掉手腳,丟入嘴中大嚼一番,或是一點一點將手中劍修抽筋剝皮,種種慘狀,慘不忍睹,落難劍修,只會生不如死,被拘押鎮壓了魂魄的劍修,連自盡都會是奢望,大妖為的就是引誘更多劍修遠離劍氣長城,深入腹地廝殺,有那劍仙出手,自有大妖瞬間將其圍困,事後平攤戰功。歷史上曾經有過許許多多這樣鮮血淋漓的教訓。

    天之驕子的年輕劍修被抓,家族長輩或是傳道劍修去救,再死,劍仙再去,再死,劍仙摯友再救,還是死。

    最後反而是那個年輕劍修死得最晚,曾經有那遭此災殃的年輕劍修,甚至到最後都依舊沒有被大妖打殺,手腳不全、飛劍破碎的年輕人,只是被那頭大妖隨手丟在地上,撤退之際,下令所有妖族繞道而行,將那天之驕子留給劍氣長城。許多本命飛劍被打得稀爛、長生橋徹底崩碎的年輕人,也往往是這個下場,要麼在戰場上積攢出一點力氣,選擇自盡,要麼被抬離戰場,在城池那邊晚些再自盡。

    蠻荒天下只看勝負和生死,從不介意過程如何。

    寧姚說道:“那他們會後悔的。”

    左右輕輕一握手中出鞘劍,劍尖直指那頭祭出一座白玉殿閣的大妖。

    灰衣老者和十四頭巔峰大妖所站一線之前,驀然出現一個個巨大漩渦,皆有劍尖破開虛空,緩緩而出。

    宛如蠻荒天下和劍氣長城之間,總計增加了十五座小天地。

    浩然天下,劍修左右,等於是同時向所有大妖問劍。

    蠻荒天下和劍氣長城,無論是什麼境界,其實雙方心知肚明,今日戰場上,劍氣長城這邊,越是矚目者,下一場大戰,死得可能性就越大,可以不死的,是在找死,原本可以慢點死的,就會死得更快。

    先是陳平安。

    後有左右。

    浩然天下文聖一脈,果然從來不講理。

    那金甲魁梧大漢,驀然現出巨大真身,身上披掛金甲隨之擴大,依舊牢牢鎮壓這頭大妖,金甲漢子伸手抵住那劍尖,連同長劍與漩渦一同向後推去,最終一起長劍與漩渦一起碎開,身上金甲被那些劍氣濺射,漢子只是看也不看,只是低頭望向金色掌心出現了一點瑕疵空隙,可惜很快就被手指別處濃稠金光聚攏覆蓋,填補上了那個窟窿,魁梧大漢大為惱火,恢復人形,只是再一想,便決定下一場大戰,這個劍術不低的左右,必須交由自己對付。

    一線之上,那些有古井王座可坐的大妖各自施展神通,有出拳將那飛劍與漩渦一併打散。

    有些動靜極大,大地震顫,例如那枯骨大妖白瑩腳邊所站的劍仙,就是以劍對劍,大小懸殊的劍尖相抵,濺落無數火花,如同一場絢爛火雨落在大地上。

    有些大妖的手段通玄,同樣是抬手造就一座小天地,與之對撞。

    大髯漢子沒有親自動手,只是讓自己弟子御劍升空,出劍抵禦。

    那座儒衫男子應對得最為輕鬆寫意,任由那把巨大飛劍掠出漩渦,直奔而來,然後飛劍便在空中自行縮減劍氣,飛劍大小更是急劇變化,最終變成一柄袖珍飛劍大小,懸停在儒衫男子身前,他雙指併攏,微微一笑,隨手撥轉,飛劍便掉轉劍尖,往劍氣長城一處極遠之地掠去,倏忽不見。

    坐在城頭一端的儒家聖人亦是雙指一撥,將那飛劍撥入那條蠻荒天下光陰長河虛化而成的滾滾白霧當中,然後下一刻,莫名其妙從那南方儒衫男子的頭頂上空筆直墜落,那男子笑了笑,抬了抬袖子,飛劍頓時消散,沾著些許光陰長河氣息的凌厲飛劍就此重歸天地。

    戰場上,那個孩子從頭到尾都沒有計較身後那道劍光的破空而至,以及隨後那座升空白玉殿閣的被城頭一劍摧毀崩散四濺。

    只是離開養劍葫的劍光粉碎,白玉殿閣炸開,導致兩人所在的戰場四周劍氣紊亂,孩子的視線便出現了一些極其細微的模糊。

    孩子扯了扯嘴角,輕輕撥開原本腳下那顆大妖頭顱,將其一腳踹遠,省得礙事,一個死絕了的託月山嫡傳弟子,還算什麼師兄。

    孩子收了腳,然後只是站在原地,不躲不閃。

    對方總算願意出手了,真是個性情溫吞的老好人啊。

    這麼小心謹慎,沒什麼意義,離開了城頭,與自己對峙,想活很難,死最簡單。

    只不過一想到如何處置屍體和魂魄,才能誘使城頭上的寧姚主動落地,與自己再戰一場,一起去死,孩子便有些為難。

    生嚼手腳、啃人面目那一套,他真做不出來,他又不是什麼妖族,沒什麼動輒百丈千丈的真身,就算自己嘴巴張到最大,得啃多久才能噁心到人,就怕還沒噁心到別人,自己就被噁心個半死了。再者自己只是個魂魄不穩的半吊子劍修,光是練劍就已經很費勁,以魂魄作為燈芯點燃的仙家術法,也沒學過啊。

    如今幫自己取了個“離真”名字的孩子,只覺得打架就打架,結果發現真到了戰場上,自己要想這麼多有的沒的,有些後悔以前練劍還是太不用心,然後又被某些師兄師姐那種隱藏在心底的嫉妒、憤恨給開心壞了。

    離真環顧四周,心不在焉。

    對方還湊合,是位有那兩把本命飛劍的劍修。

    一把飛劍極為纖細鋒銳,若針線,古意蒼蒼,帶了點松濤陣陣的氣息,與許多殺力不大、殺人卻快的劍仙飛劍,有點像。

    一把本命物,有那雷電交織的氣勢,毫不遮掩,完全不願躲躲藏藏,這就與那些以殺力出眾著稱的劍仙更像了。

    難怪能夠讓老大劍仙都壓重注的,還算有點小本事。

    只不過有點小小的古怪,明明一口氣祭出了兩把本命飛劍,卻不是用來殺敵,對方依舊近身而來,身形還挺快。

    孩子有些犯愁,自己的身外物太多了,跟著師父離開託月山後,成天就忙著收禮了,先是師兄師姐們非要送,後來是記不住名字的大妖們上杆子送,真當自己是收破爛的人了?簡直就是耽誤修行,不曾想今天總算派上了一點用場,不然境界一高,每隔幾年就要處理一撥破爛,送人不樂意,丟了又可惜,所以師父說得對,修行一事莫要太過懈怠,早點躋身了上五境再偷懶不遲,好歹學會了那一手袖裡乾坤的神通,便可以省事許多,萬千法寶堆積成山都不怕。那個如今已經閉關去了的師姐曾經說過,浩然天下太富饒,是無法想象的那種,仙家門派簡直就是多如牛毛,那些歲數大大小小、境界高高低低的修士都很聰明,更怕死,為了不死,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到了那邊,多試試人心,會很好玩。

    孩子一猶豫,便乾脆不猶豫了,吃他一招便是,有本事再多出一把飛劍,就吃一劍,有那仙家重寶,就砸我腦袋一砸。

    只是這一招讓了對方,不耽誤他做點下一招的鋪墊,說好了讓對手儘快去死,又不是什麼吹牛的言語。

    所以孩子站著不動不假,十丈之內,地面抬升寸餘,如同

    拔出一座不大不小的泥土高臺,然後一瞬間,四面八方,不光是兩人所在戰場,遠至劍氣長城的城頭附近,高至比城頭更高百千丈的空中,有那大道同源的某一種純粹劍意,而非劍氣,毫無徵兆地凝聚成實質,在這座高臺內縱橫交錯,是絲線裹纏,千絲萬縷,陽光映照下,一條條雪白劍意,熠熠生輝,交織出一座看似是在拘押那個孩子的劍意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