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七十章 夜航船

    陳平安欲言又止。浩然天下的禪宗佛法,有南北之分,可在陳平安看來,雙方其實並無高下之分,始終認為頓漸是同個法門。

    僧人卻已經挑擔遠去,彷彿一個眨眼,身形就已經消逝在城門那邊。

    邵寶卷以心聲言語,好意提醒道:“機緣難求易失,你應該趁熱打鐵的。”

    陳平安默不作聲。

    邵寶卷微笑道:“我無心算計你,是隱官自己多想了。”

    陳平安眯眼問道:“怎麼,邵城主好大氣魄,是想要湊齊德山棒,臨濟喝,雲門餅,趙州茶?”

    邵寶卷無奈道:“先前確是有些貪心,如今卻被隱官攔路奪去六十棒,甚至都不是那三十棒,自然是萬萬不成了。”

    邵寶卷突然一笑,問道:“那咱們就當扯平了?此後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各找各的機緣?”

    陳平安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邵城主是什麼城主?既然井水不犯河水,總要讓我知道井水、河水各在何處才行。”

    邵寶卷微笑道:“此時此地,可沒有不花錢就能白拿的學問,隱官何必明知故問。”

    陳平安其實已經瞧出了個大致端倪,渡船之上,最少在條目城和那本末城內,一個人的見聞學識,比如沈校勘知道諸峰形成的真相,邵寶卷為那幅無字帖填補空白,補上文字內容,一旦被渡船“某人”勘驗為確鑿無誤,就可以贏取一樁或大或小的機緣。但是,代價是什麼,極有可能就是留下一縷魂魄在這渡船上,淪為裴錢從古籍上看到的那種“活神仙”,身陷某些個文字牢獄當中。如果陳平安沒有猜錯這條脈絡,那麼只要足夠小心,學這城主邵寶卷,走街串戶,只做確定事、只說確定話,那麼照理來說,登上這條渡船越晚,越容易獲利。但問題在於,這條渡船在浩然天下名聲不顯,太過隱晦,很容易著了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至於為何陳平安先前能夠一見到“條目城”,就提醒裴錢和小米粒不要答話,還源於當年跟陸臺一起遊歷桐葉洲時,陸臺無意間提到過一條渡船,還開玩笑一般,詢問陳平安天底下最難對付之事為何。後來等到陳平安再次去往劍氣長城,閒暇之時,翻檢避暑行宮秘密檔案,還真就給他找到了一條關於腳下渡船的記載,是讀書時的走門串戶而來,在一本《真珠船》的末尾書頁旁白處,看到了一條關於夜航船的記載,因為家鄉有座自家山頭叫真珠山,加上陳平安對真珠船所寫駁雜內容,又極為感興趣,所以不像許多書籍那般粗讀,而是從頭到尾仔細翻閱到了尾頁,所以才能看到那句,“前有真珠船,後有夜航船,學海無涯,一葉扁舟,縫縫補補,載人夜遊萬古天地間”。筆趣庫

    文字旁邊,歪歪扭扭又寫了一行字,陳平安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去你孃的,兩拳打爛。”

    所以後來在城頭走馬道上,陳平安才會有那句“天下學問,唯夜航船最難對付”的無心之語。

    等到陳平安重返浩然天下,在蜃景城那邊誤打誤撞,從黃花觀找出了那枚斐然故意留在劉茂身邊的藏書印,看到了那些印文,才知道當年書上那兩句話,大概算是劍氣長城上任隱官蕭愻,對上任刑官文海周密的一句無聊批註。

    至於這個邵城主,為何失心瘋針對自己,只要給陳平安找著了這條夜航船的幾條根本脈絡,自然可以入鄉隨俗,再順藤摸瓜,與邵寶卷好好問劍一場。

    裴錢不擔心那個什麼城主邵寶卷,反正有師父盯著,裴錢更多注意力,還是在那個消瘦老道人身上,瞥了眼那杆寫有“欲取長生訣,先過此仙壇”的歪斜幡子,再看了眼攤子前邊的地上陣法,裴錢摘下背後籮筐,擱放在地,讓小米粒重新站入其中,裴錢再以手中行山杖指向地面,繞著籮筐畫地一圈,輕輕一戳,行山杖如刀切豆腐,入地寸餘。一條行山杖立地,裴錢撒手之後,數條絲線纏繞,如有劍氣盤桓,連同那個金色雷池,如一處袖珍劍陣,護衛住籮筐。

    裴錢輕輕抖袖,右手悄然攥住一把竹黃裁紙刀,是那鬱泮水所贈咫尺物,裴錢再一探手,裁紙刀返回袖中,左手中卻多出一根極為沉重的鐵棍,身形微彎,擺出那白猿背劍術,手腕輕擰,長棍一個畫圓,最終一端輕輕敲地,漣漪陣陣,街面上如有無數道水紋,層層盪漾開來。

    在皚皚洲馬湖府雷公廟那邊,裴錢將一件符籙於玄所贈的半仙兵鐵槍,一分為三,將兩端鋒芒若刀鋒的槍尖打斷,最終變為雙刀一棍。

    虯髯漢子看了眼以杖作劍再畫符的裴錢,輕輕點頭,毫不遮掩自己的讚賞之色。

    那老道士眼中所見,與鄰居這位虯髯客卻不相同,嘖嘖稱奇道:“小姑娘,瞧著年紀不大,些許術法不去提,手腳卻很有幾斤力氣啊。是與誰學的拳腳功夫?莫不是那俱蘆洲後生

    王赴愬,或是桐葉洲的吳殳?聽聞如今山下,風光大好,好些個武把式,一山還比一山高,只可惜給個女子爭了先去。你與那娘們,有無武學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