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畫作

寒月高懸,照得山路旁的溪流似一條銀色的絲帶。

 呂瑛的母親呂曉璇正在追一個和尚。

 身穿玄黑男裝的女人劍眉入鬢,五官俊美非凡,黑髮束成高馬尾,夜裡風寒且大,風吹得她碎髮凌亂。

 呂曉璇張弓架箭,只聽得破空聲一響,箭支穿過夜風,穿透前方狂奔的和尚,箭頭沒入肩胛骨縫,從胸前出來,血濺了一地,和尚慘叫著摔在地上。

 她下馬走到和尚面前。

 “賽花嬌,本名花大強,赤城派第三代掌劍弟子,六年前奸|殺女子、幼童三十七名,死不足惜,難怪我那些同僚抓不住你,原來是藏金安寺裡做和尚。”

 賽花嬌恨恨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煞星,爺也是倒了血黴了。”

 來人正是有“神弓呂”之稱,兩年前在邊關一箭射穿孟國八皇子腦袋,被皇帝封了瓊崖縣子的呂玄,她真名呂曉璇,實為女兒身。

 呂曉璇一刀剁了罪犯腦袋,騎馬回城。

 北城白囍衚衕,她敲開一家棺材鋪子,舉著頭問:“能醃嗎?我要保至少半個月不腐。”

 那棺材鋪掌櫃也是見過世面的,他說:“能醃,明日來取。”接過人頭,收了定金,便關門送客。

 東濱城的北城是極荒涼的,南邊會熱鬧些,水手、風俗業人士都聚在那邊,若有海商或瓊崖島上的人渡海而來,便會進入東濱港,在這裡踏上土地。

 北城點得起燈的人家不多,一到夜裡便都睡了,街道是黃土鋪的,白日牲畜會隨地拉糞便,被一些路過的老農撿走,肥壯的老鼠、蟲子窸窸窣窣爬過,呂曉璇的目光掠過巷口,一隻小小的腳躺在地上。

 只有腳,更上面的小腿、大腿、整個人……都沒有了,這樣的場景在古時很常見,呂曉璇卻怎麼也適應不了,一股寒意從她心口升起,她加快腳步,一路運轉輕功,如風般掠過東濱城的泥巴路。

 她定的客棧房間在二樓,之前不想驚動掌櫃和夥計,便開窗用輕功出來,如今想故技重施再走一回窗,卻發現窗戶被鎖了。

 尋常父母這時候該發火了,呂曉璇只是嘆息一聲,輕輕敲窗戶:“瑛瑛,是我,我是娘。”

 孩子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爹還是娘?”

 呂曉璇耐心道:“娘。”

 呂瑛:“騙人,咱們出門前說好的,在外我得叫你爹。”

 呂曉璇:“那我就是你爹,崽啊,開窗囉,外面好冷。”

 窗戶開了,呂瑛抱著布狗站在窗後,眼含兩包淚水,神情倔強,穿得單薄,真是個讓人不忍責怪的小可憐。

 呂曉璇上前摟住他小小的身子,好聲好氣:“對不起啊,我想著你能一覺睡到天亮,才沒和你打招呼。”

 呂瑛小大人一般回道:“我知道,你總是這樣,之前說的什麼出門前一定和我打招呼都是哄我的,你看,我臉上一點驚訝也沒有。”

 呂曉璇:“不哄你,真話,我下次肯定不再犯了。”

 小祖宗對親孃總是格外寬容,呂曉璇抱著他搖了搖,瑛瑛就不生氣了,只用小手指點點母親的臉:“你好冷啊,娘,快睡覺吧。”

 呂曉璇連聲道:“好,好,睡覺。”

 脫了外衣,呂曉璇抱著兒子躺好,拍著他的背背,想哄他再做個美夢,呂瑛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呼吸便均勻起來,呂曉璇才鬆了口氣,又偷偷聞領口。

 她也不知有沒有留血腥味在身上,不過既然嗅覺靈敏的兒子沒說,那就應當是沒有的。

 呂曉璇心大,閉眼就睡著,瑛瑛睜開眼,鼻子動了動。

 哼,一股血腥味。

 第二日秦城,呂曉璇起了個大早,在客棧的後院練了陣劍法,呂瑛在旁邊跟著練慢吞吞的養生拳,雙眼羨慕地望著母親迅疾如風的身影。

 待用過早飯,呂曉璇抱起呂瑛,牽馬去白囍衚衕,取了個盒子。

 瑛瑛坐在馬上,問:“這是什麼?”

 呂曉璇翻身上馬,坐兒子身後,捏捏他的鼻子:“一個不值錢的玩意,娘想拿它做個買賣,換一個古董回家。”

 說罷,她一磕馬腹,大青馬嗒嗒地朝城外走去。

 呂瑛體弱,平時只在外祖父身邊跟著看賬本、唸詩書,這趟母親突然回家,先帶著他去金安寺拜佛,現在也沒有乘船回瓊崖島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道:“我們要去哪兒?”

 呂曉璇:“說了,去換古董。”

 他們沿官道一路北上,至荊湖南路,又乘船繼續北上,到荊湖北路江陵府城外,已過去大半個月,此處水系豐富,可見河流延伸至視野盡頭,又有碧波湖水萬頃。

 瑛瑛已經累麻了,只能蔫蔫趴在呂曉璇肩頭。

 呂曉璇抱著他下馬,指著湖水說:“瑛瑛,你看,那裡有白鷺,一行白鷺上青天裡的白鷺。”

 呂瑛一看,就見白色的鳥兒自天上落下,細足在蓮葉上一點,又展翅飛翔天空,無比自由。

 孩童一時看得痴了,喃喃:“這片景色比詩裡的還美,此行倒是不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