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行 作品

第36章 慰民(三更合一)

呂瑛沒說話, 只是先拿出一本賬簿分發下去,連呂房都接到了一本。

 都是呂家水軍的賬簿。

 姜平翻著,先是覺得沒什麼問題, 可當他翻到某一頁時,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賬不對。

 如今流行的都是流水賬,若有人想要貪墨財物,做假賬誇大某些實物的價格, 做到賬實不符很簡單, 且因為呂家水軍消耗大, 做手腳也容易。

 呂家府內用的卻是呂曉璇走前留下的表格記賬,且分類完善,有自查機制,呂房和呂瑛按時看一看,被貪錢的概率便低得多。

 呂家水軍的賬務改革卻是一直拖著的。

 接著呂瑛又發下一些他人以呂家為民欺良佔田的事,雖都是零零碎碎,有的性質看似不嚴重, 但堆積到一處時, 卻是真的觸目驚心。

 呂家幾代積累了龐大的財富, 但一個勢力該有的蛀蟲也全都出現了。

 八大水將越看越心驚,都不知道呂瑛從哪查來這些東西。

 呂房低頭看外孫:“看來在和那條小泥鰍繞島遊玩時,你做了不少事啊。”

 呂瑛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精力有限,身子也撐不起常常往外跑, 難得出門一趟, 自然不能浪費。”

 體察民情、考察鄉間百態才是呂瑛的附帶收穫,他上次出門的主要目的, 還是要查賬。

 他從五歲開始學習管賬, 懂得越多, 發現的問題就越多,只是呂瑛隱忍不發,後來注意力又被王大胖之死吸引了去,等對付完王老爺,他又武功被廢,和外祖慪氣、被母親帶出去遊覽各地,一件事趕著一件事,這賬務還是拖到了今日才能處理。

 老管家資歷最老,也最先發言,他起身對呂房、呂瑛跪伏:“奴有罪,竟不知疏漏已大到如此地步。”

 原本秉承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老管家抓大放小,雖管理內務時也有處理些做得過的,卻沒料到那些“小”積累起來是如此可怖。

 呂房一嘆:“若非海飛奴機警,這些事到了發作時,怕是要傷筋動骨了。”

 他低頭看呂瑛:“如何處置?”

 八大水將也看向呂瑛,如果說呂房還有其他子嗣,恐怕他們都不會如此關注總是病歪歪的呂瑛,可問題就在於呂家的孫輩裡只有這一根獨苗,下一任南海王除呂瑛外再無他人,他就是瓊崖島的太子爺!

 所以這事呂瑛可以揭出來,也有處理的權力。

 呂大水是南海群島的野人出身,他忠於呂家一是為信仰,二是因呂房將他帶出了原始社會,可謂真正的“父親”,作為水軍中掌刑罰之人,他最先表態。

 “孫少爺說怎麼處置,我呂大水都跟著!”

 軍師陳山湖還有猶豫,他認為呂瑛太小,他提想法只能說建議,真正的主意得等老家主拿。

 顧血和張清衣對視一眼,心中瞭然,這些問題若要全部解決,便是不傷筋動骨,也要大放血,最穩妥的處理方式還是對禍首下狠手,對其他人小懲大誡。

 然後呂瑛扔出一份名單給呂大水:“第一頁的,全部砍頭,抄沒家產。”

 光第一頁的名字就有六十個,相當於呂家六千水軍、上萬後勤的龐大隊伍中,所有參與貪汙且貪墨超過五百兩的,還有藉著呂家名頭橫行瓊崖島的全部都得死,一個不留。

 “第二頁的,廢掉武功,發往修路隊,我要瓊山到文昌的路在三個月內就修通,正好缺不用給工錢的力工。”

 “第三頁的人,他們的財產和收入不符,但我沒空慢慢查,都丟進牢裡一個個的審,若是真不清白,貪汙索賄超過五百兩的砍頭,沒超過的去修路。”

 這狠勁連野人呂大水都一個踉蹌。

 他對人命沒大部分禹朝人那麼慎重,此時也結結巴巴:“不、不好吧?”

 呂瑛點頭:“的確不好,所以這頁名單上有些在軍中還有點體面的人家,就用更委婉的法子讓他們死吧,姜平,那些名字上畫紅圈的,由你帶人去暗中殺了,別張揚就是,但要有人問起,我們也可以直接承認,畢竟呂家本就佔理,還給他們留顏面,已經夠意思了。”

 至於名字上沒有畫紅圈的,那都是要拖到菜市口砍頭的人,呂瑛認為有些人不公開殺掉,老百姓內心積攢的對呂家的怨氣就不會消弭,這是絕對不行的。

 呂家沒有義務因為這些蛀蟲而玷汙幾代人用命打下的名聲。

 姜平也一個踉蹌,呂家的確有一隊以姜平為首的刺客,平時姜平帶著,自呂瑛開始管賬,姜平也被調撥給他,算是呂房對繼承人的保護和培養。

 可誰能想到呂瑛拿定安縣時沒動他們,秋瑜離島時也沒動他們,現在卻要他們把劍鋒對準呂家水軍內部。

 八水將全都看向呂房。

 老大,您外孫是不是太狠了?

 呂瑛對呂房說:“外祖,現在我們還能收拾得動這些人,承擔得住懲罰他們的代價,如果不趁現在動手,等他們成為附骨之疽,甚至是呂家水軍的一部分,那我們就得刮骨療傷才能治癒頑疾了。”

 “過於軟弱只會把毛病拖到必須使用雷霆手段的地步,現在動手,好歹能震懾住一些腦子不清楚的人,讓另一些人能留住性命。”

 這話被呂瑛說得殺氣騰騰,甚至眼中都冒寒光,但又微妙的帶了點仁慈。

 眾人:這麼一說,你使勁磨刀還是為了那些人好咯?

 但這個時候他們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呂房被呂瑛說服了。

 呂房是常年在海上廝殺的南海王,若將他這些年親手砍掉的倭寇、沉掉的海船上的人命算在一起,上千條人命是有的,他的骨子裡自然也有股狠勁,他冷冷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就照海飛奴說得辦!此事由我親自操刀。”

 說著,呂房站起來,深深望著外孫,他沒有說的是自己也有私心,這些被呂瑛查到的人既然做下貪汙錢財、勒索威逼等事,對呂家必然是不忠誠的,海飛奴身體不好,以後接手呂家時,若是還要處置這批人,肯定身子骨吃不消。

 既如此,不如他先將這批人宰了。

 隨著呂房一聲令下,一場內部清洗在呂家水軍中展開,但出於一種給外孫鋪路的心態,呂房儘可能消除了呂瑛在這件事裡的存在感,把小孩壓在家裡養病,自己背起心狠手辣的名聲。

 何況呂瑛的低燒一直不退,呂房嘴上不說,心中也是擔憂的。

 在推動呂家水軍內部清洗的那一夜,呂瑛是喝了濃茶去議事的,本以為只是晚睡一兩個時辰,沒什麼要緊,誰知到了第二日,他的體溫便開始升高,心口也一直悶悶的疼。

 竹因子知道再這麼燒下去會很危險,卻又無計可施,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七星觀有師弟過來告訴他:“有一位師傅故友的後人來訪,師兄可有空見他?”

 竹因子正在琢磨新藥方,聽到師弟的話也只能回道:“不知是何方故舊?還請你代我向他致歉,呂家小公子身體不適,我得守在這。”

 師弟一聽,連忙道:“他是江湖第一神醫章松柏的後人章樺,醫術了得。”

 一說章松柏,竹因子立刻想起來:“原來是松柏先生的後人。”

 陽盛子當年之所以退出江湖,躲到瓊崖島避世,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在醫術一道唯一的知己和對手章松柏因沒能治好馬幫前任幫主的風疾,而被現任幫主郭利給砍了。

 從那以後,章家也退出江湖,雖還有子弟在五湖四海遊歷行醫,卻都再也不肯拿出章家的名頭來,更不肯治療江湖人。

 呂瑛是呂家子孫,也算江湖人,竹因子不知道章樺是否願意治療他,可他小時候跟著陽盛子在中原大地上行走,深知世人皆苦,瓊崖島有呂家鎮著,百姓還能好過些,倭寇打不進來,貪官地主也不敢壓迫百姓太過,所以他不能讓呂瑛出事。

 只是令竹因子沒想到的是,當他請師弟回去邀請章樺過來為呂瑛治病時,對方直接騎師弟背上,讓師弟用輕功以最快的速度將他運了過來。

 呂府大門,章樺跳到地上,對著路邊乾嘔一陣,揉了揉幾個止吐的穴位,就急匆匆往裡面走。

 竹因子來迎他時,章樺一揮手:“不用客套了,快帶我去看呂家小公子,你怎麼不早與我說他在高燒不退?小孩子一直髮燒很危險的!快快快!”

 章樺催促著,竹因子連忙引著他往裡走,嘴上說:“多謝章兄願來此處,破例診治孫少爺……”

 章樺:“什麼破例不破例的!瓊崖島呂家才接了湖湘六千難民,我跑江湖好幾年,自稱是神仙坑蒙拐騙的人見過不少,就這一家真的有點神仙樣,聽聞此事還是呂家孫少爺主導,咱們做大夫的,若連這樣仁善的孩子都不治,便白學了一身醫術了!”

 竹因子對他的話無比贊同:“孫少爺的確是心地善良,憐憫弱小,且極為聰慧。”

 兩人說著,就靠近了呂瑛所在的屋子,還未請人通報,就聽到內部傳來一聲憤怒惡毒的指責。

 “呂瑛,你心狠手辣,不顧我錢家這些年兢兢業業,我叔父更是勞苦功高,隨水軍征戰多年,負傷無數,你卻對家主進讒言,說下殺手就下殺手,簡直薄情寡義到極致,我和你拼了!”

 竹因子瞳孔一縮,連忙奔到廂房門口,就看到一名姓錢的呂府管事朝著呂瑛撲去。

 “孫少爺!”竹因子欲動手護呂瑛,就看到一隻細犬如閃電般咬住錢管事的小腿,接著呂瑛抬手一甩,一支柳葉鏢便插入了錢管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