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神大白 作品

第47章 第 47 章【日更+3W營養液加更】

 這個山道里撿來的小姑娘, 高燒三日後終於清醒了過來,萬幸的是她沒有燒傻,而不幸的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記憶, 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忘記了自己的爹孃是誰, 忘記了自己的故鄉在哪裡……


 她再也沒有辦法找到回家的路了,或許爺孃站在她眼前,她恐怕都會認不出來。


 如果就這樣離開了老郎中的醫館, 那這樣的世道里,她定然是會活不下去的。老郎中算不得什麼懸壺救世之人, 但到底是動了惻隱之心才將她救了回來, 情況既已經如此,他家境尚且不錯, 多養活一張口也不至於傾家蕩產, 終究是好心地將這姑娘留了下來。


 因著這姑娘沒名沒姓, 老郎中的妻子最後便給她取了個名, 叫仙芝。“仙芝”就是靈芝, 本草經裡頭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起死回生啊……與這孩子的遭遇何等相似!


 她跟著老郎中姓金, 自打那以後, 她的名字就叫金仙芝。


 後來老郎中的妻子漿洗金仙芝穿著的那件裡衣時, 才發現這孩子僅剩的這件裡衣的特殊之處:它質地綿軟、觸感細膩, 便是家境在十里八鄉都排的上號的老郎中,也從未見過這般的料子。


 老郎中後來委託了人去打聽, 多年後他才曉得這是廣府一帶梧桐華樹(木棉樹)的棉花所制, 其工藝又似是崖州一帶黎族人的彈紡棉花技藝……這如何看, 都不是尋常孩子家能用得上的。


 廣府和崖州, 那是南邊的地兒,而老郎中所在的涼州,卻是大雍西北邊上的地界啊……這可憐的孩子,竟被拐了那般遠。


 老郎中也託了些商人去南邊的地界兒傳過信,但路途遙遠,交通不便,而他又只是偏遠地界的一個小小郎中,哪有那麼大能量能給這什麼都記不得的孩子找到親人?


 劉氏說到此處,也是心中沉重:“丁大娘還說,金仙芝的那件裡衣,在衣襟的內側,還繡了一隻小小的青竹,但是那時候老郎中的婦人已經將名字給她取好了,便沒有再改,說是日後她有了兒女,再取名為‘竹’。”


 ******


 老郎中是厚道人,他從未瞞著金仙芝的身世,還曾告訴對方自己的猜測——“你當生於富貴之家,你家中就算不是地方豪強或門閥士族,也應是豪商巨賈。”


 老郎中的夫人甚至一再交代金仙芝要將這件裡衣保存好——“這可是你找到‘家’的唯一的線索了,仙芝,你要切記切記!”


 只是可能金仙芝年紀尚小,又沒了過往的記憶,而老郎中夫婦待她宛如親女,她日子過得還算快樂,對“陌生”的不知道在何處的爺孃,並沒有太重的執念。


 老郎中家裡僅有一個兒子,對於自己的衣缽,老郎中他並沒有傳男不傳女的想法,見金仙芝勤奮好學,又頗有天賦,便讓金仙芝與自己的兒子一同跟著自己學醫。


 金仙芝與老郎中的兒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塊長大,最後情投意合,終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在老郎中夫婦二人的見證下,兩人喜結連理,也過了好些年的幸福安康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那塊地兒後來遭了時疫,那時奪嫡之爭正激烈,時任州牧為了不給自己支持的皇子的名聲抹黑,他對時疫的處理方法簡單粗暴,那便是強行壓下一切消息,直接封鎖那一片的城,讓裡面的得了時疫的人直接耗死,不讓時疫傳染出去,便無後顧之憂了。


 哦,說起此事湛兮有點印象,畢竟在任上就被拖出去剁腦袋的州牧是真的不常見。聽說先皇雖然纏綿病榻,但到底不是個昏君,得了消息直接派人去把那州牧拖出去砍了,順帶那個皇子也沒了繼承的希望。


 幸運的是,時疫來臨之前,金仙芝恰好與丈夫離家外出,去了外地採購藥材,因而錯過了這一次時疫,而等他們回到“家”的附近,卻發現城卻已經封鎖了,他們進不去那座“死城”,就此突然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年輕的夫妻兩人,連老郎中夫婦最後一面都未能見著。


 然而庶民的命大概就是如此的悲憤又無力的吧,痛哭過後,小郎中便也只能打起精神,振作了起來。


 他最終決定帶著自己的妻子上京都去尋找親人,投奔自己在京都某個藥堂坐館的伯父。


 夫妻二人結伴而行的一路上,遭受了千難萬難,又是被騙了錢,又是走山路不小心摔斷了腿……


 最後好不容易,終於越發靠近了京都的地界兒,還沒來得及進最近的那座城呢,又飛來橫禍地遭了土匪。


 夫妻兩人一路逃亡,最後避無可避,小郎中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率先出去引走了土匪。


 ******


 天黑了,土匪沒回來,丈夫也沒回來,金仙芝知道,丈夫凶多吉少了。


 她只能摸著黑,捂著臉,哭也不敢哭出聲來,一路聽著林子裡野獸的嘶鳴,跌跌撞撞、又驚又怕地盲目著往北去。


 沒人知道金仙芝最後怎麼到達的京城,據她自己所說,她是偽裝成又瘦又小的乞丐,拜了個孔武有力、面相蠻橫卻古道熱腸的跑鏢漢子當大哥,隨著破破爛爛的鏢隊一塊兒往北去的。


 可是金仙芝最後也沒能找到小郎中那個在藥堂坐館的伯父,人家藥堂說這個郎中早些年就搬走了,離開了京城,至於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金仙芝想要回頭找那位好心的大哥,可那大哥實在太“古道熱腸”了,人家貴族少爺當街強搶民女他也敢管,最後他“古道熱腸”地把自己送了進去。


 金仙芝還想著怎麼弄到銀子把大哥贖出來呢,鏢隊卻準備走人了,問就是大哥已經在牢裡“畏罪自殺”了。


 鏢隊的其他人不樂意帶上金仙芝這個小乞丐,她沒辦法,只好自己一人繼續獨自流浪,她最後流落到了丁大花的孃家,就是京郊附近的丁家村。


 因著總是餓一頓飽一頓,她最後昏倒在了丁家村的小溪裡,等丁家村的人發現她時,她已經被冰冷的河水泡得發白。


 丁家村也算民風淳樸,老村長派人請了村裡會點醫術的大夫,人家大夫說這位瘦削的姑娘,已經懷孕六個月了,只是太瘦,沒吃好,所以沒顯懷。


 天可憐見的,老郎中夫婦死了,丈夫也死了,金仙芝一無所有、無家可歸,卻又得了個上天恩賜的寶貝,隨著她如此顛沛流離,竟然也沒有捨棄她而去。


 丁家村的老村長憐憫金仙芝,最後留下了她。得了丁家村好心人的照顧,金仙芝勉強緩過勁來了,也保住了這個孩子。


 她沒有房子,便住在丁家村那些個已經離了村子的發達人家的破敗舊宅裡頭。


 金仙芝在丁家村的日子不算太苦,雖有些男子的嘴和眼都不太安分,但到底有老村長擋在前頭,又有後來丁大花這潑辣母老虎在她寡婦門前罵娘:“喪天良的狗東西,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怕不是想要斷子絕孫!”


 丁大花的“詛咒”實在太毒了,一戳就是死穴,男人們的嘴被迫變得乾淨和老實了起來。


 ******


 金仙芝自己也有點醫術傍身,與鄰里交好,在丁家村的日子過得清苦,但到底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不是到處流浪、朝不保夕了。


 可是她飽受磨難太久了,身子已經垮了,撐到女兒降生後的第二年,女兒青竹才一歲多大,她就撐不住了……


 死到臨頭,金仙芝發現自己最信任的人,卻是那個被人罵作“潑婦”的、粗鄙無禮的丁大花,那個回孃家來,會舞著掃帚擋在她面前的丁大花。


 “他們說你是母老虎,嫁了漢子連生三個男孩卻生不出女孩來,定是你嘴太髒,配不上養女孩兒,這話說的不對……”彌留之際,金仙芝溫柔地看著丁大花,如是說道,“也許,小竹該是你的女兒,她是來彌補你的缺憾的。”


 丁大花一輩子最想要的就是兒女雙全,可惜老天爺聽不見她的許願,總是恩賜她男孩兒,氣得她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可是當“女兒”送到手上的這一刻,丁大花卻是快樂不起來的,她的淚水讓她視野都模糊到看不清那個宛如丁香花一般纖細的,滿面愁苦的女子的臉。


 “我記不得從前的家人了,後來的家人也都先一步離我而去……除了這孩子,我對這世間當真是沒什麼可以留戀的。大花,我這些年啊……日子當真是過得苦。”


 “那件裡衣在那個櫃子裡頭,大花,等我死了,你將它燒了吧,把我的東西都燒了……你把小竹抱走,別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就是她親孃!”


 ******


 湛兮沉默地看著容嬤嬤小心翼翼捧著的木托里呈著的棉質白色裡衣,那是一件小孩兒穿的衣服,由於年代久遠,它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度,如今已經明顯發黃了,看起來似乎很廉價。


 這件裡衣最特別的地方不是它的材質和工藝,而是在它衣襟的裡側,繡著一隻小小的、針腳細密的青竹。


 湛兮沉默了一下,說:“八方聽雨樓的老樓主夫人,據說是丟了女兒後,日日垂淚,憂思成疾,纏綿病榻幾年就去了……”


 劉氏聞言,目光微怔,幽嘆了一聲:“人生至苦、至悲、至痛……莫過於生離死別!”


 “將它還給石丫頭吧。”湛兮指著那裡衣,說。


 容嬤嬤捧著木托出去了。


 梅園一角的小偏房裡。


 曾經親密無間的母女兩人相對而坐,豆大的油燈在兩人中間閃爍著,它將影子拉大、拉長,恍惚間,似乎也將她們拉遠了一些。


 “我沒有想瞞著你,我原本是想要在你出嫁前的那個晚上再告訴你一切真相的。”丁大花哽咽著說,她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嘩啦地就下來了,“真的,我真沒有想要瞞著你,就算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一直都把你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啊,我沒有哪一刻想過你不是我的女兒……”


 石清竹的表情有些呆滯,似乎是有些難過,又似乎是這現實來的太過匪夷所思,她一下子接受不過來:“我沒有怪你,阿孃,我真的沒有怪你,我也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