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30章 第 30 章

 在陳婆的輕輕搖動與低啞呼喚之下,李承乾緩緩甦醒,他小心翼翼瞄了眼趙錢,將他那差勁的面色收入眼底,心裡琢磨起來。

 這群人綁了他要做什麼他不知道,可從這兩天他們之間沉重的氣氛可以猜到,他們的計劃必定不太順利。因著這點都沒什麼心情來管他了。

 當然自從陳婆接手送飯餵飯的任務,他們管得就少了。但起初怕他跟陳婆鬧事,每次陳婆出入都會派人跟著。後來見他與陳婆都很安分,不敢違逆他們半分之後,戒心漸漸放下,不再緊跟其後,多是坐在地窖口,偶爾瞄一眼。

 這幾日李承乾仔細檢查過自己身上。外衣被脫掉了,但裡頭的衣服沒動。對方搜過他的身,但沒拿走裝點心糖粒的荷包。大概是覺得這些不重要吧。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轉悠了一圈,乖巧吃完飯後,小聲與陳婆道:“阿婆,這幾天多虧你照顧我,可我現在連自己都保不了,沒法報答你。”

 陳婆笑著擺手。

 李承乾卻說:“要的,我知道阿婆對我好,我也想對阿婆好。可是我……我現在沒法對你好。若是在長安,我就能帶你去吃好吃的了。阿婆整日吃這些東西,肯定沒吃過長安的美食吧。我跟你說,我們府上有個跟阿婆差不多大的蘭婆婆,她做的糕點可好吃了。可惜……”

 李承乾突然一頓,轉而笑起來:“有了。阿婆,我身上有蘭婆婆做的糖。就在懷裡,我雙手綁著不能動,你自己拿。”

 陳婆想給他解綁,看了眼地窖口的趙錢,又不敢了,只能自己從李承乾懷裡取出荷包,倒出來一看,全是糖粒,黑白分明如同棋子。

 “阿婆嚐嚐,這個很好吃的。”

 對上李承乾期待的眼睛,陳婆捻了一顆放入嘴裡。

 “好吃嗎?”

 陳婆點點頭,欲要將荷包還給他。

 李承乾搖頭:“阿婆拿著吧。我家裡有很多,都吃膩了。這些全給你。阿婆可不許說不要,不然我要生氣的。阿婆可以收著,什麼時候想我了,就拿出來吃一顆。”

 聽到這句話,陳婆很是開心,將荷包小心翼翼收入懷中,彷如對待珍寶。

 李承乾順勢撲進陳婆懷裡,細聲道:“阿婆,這裡黑,我害怕,你再陪我一會兒。”

 陳婆應了,收拾碗筷的動作慢了些。

 地窖口的趙錢粗枝大葉,瞄見這一幕,完全沒當回事,翻了個白眼,繼續艱難吃著碗裡的野菜粥,心裡冷嗤:這一大一小短短几天功夫倒是打得火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祖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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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雲觀。

 就在李淵思索著李建成的話時,山下傳來急報:楊文幹反了。

 若說此前爾朱煥與喬公山的檢舉還有人持懷疑態度,那麼此刻便已是得到了證實。一時間水雲觀風聲鶴唳。李淵急招眾人商討應敵平叛之策,派人傳喚李世民。

 李世民站立院中,巋然不動。

 房玄齡蹙眉:“王爺不去?”

 李世民沒回答,反問道:“你覺得楊文幹會打過來嗎?”

 “會。”房玄齡斬釘截鐵,“他既然舉了反旗,便已無退路可走,唯有背水一戰,只看是他的動作快,還是我們的動作快。”

 李世民神色更差了幾分,他也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見他不說話,房玄齡疑惑:“王爺,聖人還在等著。”

 李世民搖頭:“靈州都督楊師道已到,又有錢九隴在,有我沒我,差別不大。”

 房玄齡:???

 怎麼可能差別不大,楊師道與錢九隴都不是他們的人。如今大戰在即,若能披甲平叛,又是大功一件。

 李世民自知他怎麼想,輕笑:“這些年我打了多少場仗,還差這點功勞?”

 房玄齡:……確實,於如今的秦王而言,有這件功勞是錦上添花,沒有也全無影響。但問題只在於功勞嗎?不!楊文幹是太子的人,如今反了,其中深意幾何?只需握住平叛大權,便能從中做些手腳。

 李世民卻道:“父皇不會讓我一人獨掌平叛之事,楊師道與錢九隴必會隨同前往。更何況……”

 李世民稍頓,語氣中滿是擔憂:“此時此刻,承乾更需要我。”

 房玄齡愣住。

 李世民苦笑:“你覺得楊文幹打過來需要多久?我方平叛又需要多久?大戰一觸即發,如今父皇一心想要平叛,山上山下還有幾人記得承乾?這還是楊文幹未曾打過來,若他打過來了,局勢會更混亂。到時候……我只怕到那時,承乾……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他必須在大戰開始前找到承乾,時間緊迫,不容有失。

 李世民看向山下,轉而又緩緩回頭望向後山:“城中我親自帶人搜尋了數日,一無所獲。雁過留聲,人過留痕,就算抓不到人也不該連半點線索都無,這不對勁。你說承乾會不會根本沒有下山?”

 房玄齡一震:“王爺的意思是賊人將中山王藏在山上?可山上錢將軍派人搜過,我們的人也搜了。”

 “那就再搜一遍!”

 他不信邪,山上山下都沒有,這些人難道會飛天遁地,能憑空消失嗎!

 李世民起身喚來親衛,抬腳就走,房玄齡只能跟上。

 若說山上哪裡最好藏人,必然是後山林子裡。但因此前李承乾就是在林子裡出的事,整個林子幾乎被禁軍連同秦王府的親衛翻了個底朝天,什麼隱秘的洞穴,偏僻的深潭無一倖免。

 今日也一樣。一無所獲,又是一無所獲。

 李世民滿臉失望,心底的焦慮又大了幾分。

 他離開長安時曾信誓旦旦向觀音婢保證,一定會找到承乾,不會讓他少一根汗毛,可如今……

 李世民身子不自主地晃了晃,初聞承乾失蹤的消息時,觀音婢已然臉色發白,手指冰涼。他不敢想象如果承乾當真有個閃失,觀音婢會如何。

 更何況那是承乾啊,即便平日他總嫌棄承乾出口嗆人、慣愛嘚瑟,沉不住氣,得勢便猖狂。但終歸是他的孩子,還是他第一個孩子,是他滿懷期待出生的孩子。

 尤記得觀音婢孕育時,他們如何暢想這個孩子的未來;記得在房產外等了一天驚喜聽到的那聲啼哭;記得穩婆將孩子送到他懷裡時那副脆弱嬌軟的模樣;記得他第一次開口叫阿耶,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哭著要抱抱,第一次……

 李世民越想越怕,心尖顫抖,只能拼命晃掉腦子裡紛雜的心緒,打起精神繼續搜查。目光自草地掃過,定睛聚神,力求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突然李世民身形一頓,快走兩步欣喜扒開雜草,從中取出一顆白色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