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①②
自己的手……
林子葵後知後覺, 自己竟碰了二姑娘的身子!
他腦子裡的聖賢書復活,如臨大敵:“我、我不是故意,二姑娘, 我方才,睡著了,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做了什麼。”
林子葵又驚又怕, 急忙翻身想起來,卻被他一隻手按在身上。
蕭復聲音忽然啞了起來,說:“你扭什麼,不要亂動。”
二姑娘的語氣有些不對勁, 林子葵渾身僵硬:“對不起……”
這樣離得近了, 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蕭復那結實的體魄, 那溫熱的氣息, 帶著力道的結實胳膊……非常違和的觸感。
他想, 如果不是確信二姑娘是女子, 這一下他都要懷疑,二姑娘是不是其實是二公子?
林子葵羞愧得把眼睛閉了起來,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擱了:“我……現在能起來了麼?”
蕭複用鼻音“嗯”了一聲, 濃長的黑睫擋住幽深的眼眸。
林子葵不敢碰他,自己打了個滾從地上翻身爬起來了, 動作侷促,表情難堪。
蕭復懷裡一空,彷彿丟了什麼東西似的, 他有點不高興。
他不願讓林子葵起來, 但倘若一直抱著, 林子葵就是再傻,也該發現自己那塊兒動靜,發現自己是個男人了。
看蕭復閉著眼,鼻間沉沉地出著氣,林子葵站一旁小心地出聲:“二姑娘,你、你還好麼?”
“不太好。”
“可、可是我方才,不小心傷了你?”
“你摸我這兒了。”蕭復半撐著胳膊起來,胳膊肘支在地上,一隻手點了點自己的胸膛,仰著下巴看著他,“你說如何是好?”
林子葵瞳孔放大,憶起方才那飽滿有彈性的手感,滿腦子的聖賢書不斷鞭打著他的內心,他倒退半步,最後噗通跌坐在地,語無倫次地請罪:“我……並非故意,二姑娘,我不是人!我明日,明日就親自去肖府負荊請罪!”
“你去肖府請罪做何?”
“我……”
林子葵話還沒說完,蕭復便笑道:“不應該向我請罪麼。”
林子葵一咬唇,直接從坐著的姿態,變成跪著:“我……二姑娘,你罰我吧,你打我,我,我絕不反抗!”
他髮絲凌亂,表情自責,連眼睛都紅了。
蕭復的心都勾得癢了起來。
“林郎……”他伸手過去,手掌剛剛好,碰到林子葵的發頂,很自然地落下去,順著柔順的髮絲緩緩向下,指尖碰觸他的耳朵。
林子葵埋著頭沒敢吱聲,凝滯的氣氛裡,他古怪地感受到一種粘稠的危險。
二姑娘……要打自己巴掌麼?
他閉上了眼睛。
蕭復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耳垂上,指腹揉搓幾下,林子葵默不吭聲,可戰慄的感覺仍然讓他捏緊了手指,感覺到他的手掌很大,且手指有繭子,一瞬的困惑襲上心頭,二姑娘是自幼習武麼?
然而此刻他並不如平時那麼心思縝密,暈乎乎的也沒想明白,緊跟著發燙的耳畔,出現蕭復的聲音:“你說,我怎麼罰你比較好?”
“隨……二姑娘喜歡。”
蕭復捱過去看著他,語調就落在他的臉側:“我方才帶了一件兔裘給你,你要記得穿,不能還給我。”
“……哎?”意料中的巴掌沒有下來,卻聽見這句話,林子葵遲疑地半睜開眼,正正好對上蕭復鉤子似的桃花眼。
他心跳錯一拍,就無措地閉上眼了。
蕭復輕輕揉了下他的腦袋:“我就罰你,穿得好看些來見我,不要這樣灰頭土臉的,我不喜歡。”
“嗯……”林子葵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懲罰,他抬起眼:“二姑娘,不打我麼。”
“你看我捨得麼?”
林子葵不說話,臉色燒紅。
他臉皮薄,這幾日真是動不動就紅完了。
蕭復的手落了下來:“你現在是不是該拉我起來了。”
林子葵這才反應過來:“我、我該起來了……”他先起身,然後用袖子裹著手,才拉住蕭復。
蕭復也沒有繼續逗他,這清直如蓮的書生,當真沒有半點歪心思,又呆又純。
蕭復一拉就起,站直了身:“林郎,這麼晚了,我也該離開了。”
林子葵讓墨柳去送,被蕭復拒絕了:“我有侍衛呢。”他揮了下手,披著黑狐大氅,回眸朝著林子葵笑。
待蕭復和他那護衛在夜色下提著燈籠離開,林子葵方才聽墨柳說:“啊!公子,這是二姑娘特意送過來的,說是給您的。”
林子葵低頭一瞧,看見一個木箱,墨柳已經蹲身打開了,而後瞧見裡頭有一件上好的銀貂裘,暗繡的銀線和豐厚的貂毛,在燭光下顯出華貴的光華。
林子葵自是看不清楚的:“這是,兔裘?”
“哇……”墨柳驚呆了,“這不像是兔裘,摸著,反倒像是貂裘誒,公子!你瞧!”就算沒穿過,也在金陵見過,他不是不識貨的鄉下人。
而林子葵第一反應是:“不妥,這般貴重之物,我得還給二姑娘!”
然而又想起方才蕭復給自己的懲罰。
他要自己穿好看點去見他。
可林子葵來這行止觀,是為了溫習書目,根本就沒帶兩件衣裳,自己身上這件斗篷,也穿了有三年。
墨柳卻從箱子裡拿起一張飄金箋:“公子,有字!是二姑娘寫的。”
“我瞧瞧!”林子葵伸手,臉靠近燭光,湊得近了看,這是一手醜字,在林子葵這個自幼臨大家書法帖子的讀書人眼裡,字寫得實在不算好看,而內容很簡單,寫著:
[林郎,這件兔裘,明天要穿給我看哦。
照凌。]
第一行字,難看,而落款的兩個字,應是時常寫,字跡流暢優美不少。
“照凌。”
林子葵垂眸喃喃道:“二姑娘,這你的閨名麼……”
他將這張飄金箋珍惜地收起來,夾在了書裡,放進了盒子。
翌日晨,林子葵穿上了披風去見蕭復,這件披風大了些,擁在身上異常的暖和,還有些冒汗。
林子葵到了東客堂,得知他還未起,元武說:“不巧,我家主人愛睡懶覺,今日怕是要睡到晌午才起。現在還不到辰時,林公子,要不待會兒再來?”
林子葵道謝,又問:“方不方便問兄臺打聽一下,二姑娘平素喜歡吃什麼?”
一旁墨柳非常自然地掏出一袋銀子塞過去。
元武看了眼沒有接,說:“我家主子不愛吃東西。”
一個沒味覺的人,吃什麼都一樣,很多時候蕭復甚至會忘記吃東西。所以儘管蕭復自幼習武,四肢卻很修長勻稱,身量並沒有像自家兄弟二人一般魁梧。
墨柳以為他清高,不要錢,只好默默收了回去。
他這樣回答,林子葵一時尷尬也不曉得繼續問什麼,旋即便聽元武道:“我家主子,沒有別的愛好,他喜歡玩兒。”
林子葵下意識問:“玩什麼?”
“能讓他快樂,覺得高興的事。”
“比方說……”林子葵想了想,“爬山?吟詩?下棋?看書?”
說到下棋時,自個兒坐著玩兒棋子的金樽看了他一眼。
元武搖頭:“林公子,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家主子啊,最喜歡喝酒。”
酒這種東西,沒什麼特別的味道,只有一個澆穿愁腸的烈,下肚後滿腹的熱,胸口的蕩氣迴腸,蕭復舌尖嘗不出味道,便只能去感受那種其他食物無法帶來的感官,用其他的五感,去彌補這點缺陷。
“酒麼……”
二姑娘果真不是一般女子。
林子葵道謝,禮貌表示:“我記下了,多謝兄臺。”
陳元武:“我姓陳。”
“多謝陳兄,待會兒過了晌午,我再過來。”陳兄不要錢,林子葵就給了他一袋梨膏糖,說:“給小朋友吃吧。”
那日看見這少年掛在二姑娘身上,他還不太高興,後來湊近了發現就是一小孩兒,心情就好了。
明日,林子葵約好了要去清心閣見靈源道長的師叔靈泊道長,但靈源道長說過,師叔愛吃雞腿。道觀裡雖然養了雞,但不好買賣,林子葵聽道士說後山也有人家戶,養了一窩幾十只雞,所以他先換下那身珍罕的兔裘,隨即帶著墨柳一塊兒上了後山。
兩人辛辛苦苦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到,林子葵累得直喘氣,先前賣掉唐兄送的歙硯的錢還剩一點,林子葵到人家戶買了兩隻雞,一籃子雞蛋,又問那養雞的農戶:“大叔,這十六洞天山,有人家釀酒的麼?”
大爺已經七十五了,一聽樂壞了:“我這兒有自家釀的梅子酒!年輕人你要嗎?”
“梅子酒?”
“來!你嚐嚐!”那大爺轉身就進屋,熱情邀他進來,給林子葵摻滿了一杯,林子葵哪裡喝過酒,他試著舔了一口,又澀又辣,忍不住趴著咳嗽起來。
“喝完,你喝完,這可是好酒!”
林子葵抹不開面,又喝了一小口,還是咳,大爺說:“你慢點,慢點啊!”
林子葵一邊咳嗽,一邊誇讚味道極好,大爺喜笑顏開,遞了一滿杯給墨柳,林子葵搖頭:“他年紀小,不能喝。”
墨柳卻饞得眼巴巴的:“公子……”
林子葵只好應允:“那你只准喝一口。”
墨柳喝了一杯,和林子葵一樣,蹲身痛苦地嗆了起來,大爺樂得哈哈大笑,問林子葵:“書生,你喜歡這酒嗎?”
林子葵又不懂,也不知道這是難喝還是好喝,要不帶回去問問人?
他點頭說喜歡,大爺就灌了一瓶子給他:“給,你不會喝酒吧?要是覺得好,再來管我要!你若是想要好酒贈人,便從十六洞天山下去,有個桃花村,村子裡有一種桃花酒,金陵的達官貴人都喜歡呢,那滋味……嘖嘖,千金不換吶!”
“桃花村?桃花酒?”
林子葵記下了。他提著一籃子雞蛋,兩隻雞,一瓶酒,走了半個時辰,又回了行止觀。
“靈泊道長愛吃雞腿,這兒兩隻雞,四隻腿,兩隻腿給靈泊道長,墨柳你吃一隻,剩一隻……”
林子葵想到送給二姑娘,煲好了雞湯再給她送過去。
晌午剛過,墨柳就倒下裹著衾被睡了,臉上浮著淡淡的酒氣,鼻間發出鼾聲。
他人小,不勝酒力,這酒的酒力在他身上,比在林子葵身上發揮得更快。
林子葵將燉盅裝進竹屜裡,送到了東客堂:“陳兄,這是剛煲好的老母雞湯,二姑娘現在可起了?”
陳元武接過去:“剛起,我去通報一聲?”
林子葵擺手:“不,不必了。”
陳元武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穿主子送的披風了?”
“那兔裘貴重,我方才在廚房,怕弄髒了,就脫了下來。”他身上弄了柴灰,還殺了雞,自覺邋遢,哪裡好意思見二姑娘,而且二姑娘還說了,穿得醜就不要來了,所以林子葵送了雞湯連忙就告辭:“陳兄,我先走了。”
看他又跑了,元武搖頭:“這個林書生……”
他低頭聞了聞雞湯:“真香,沒想到他一個書生,還會做飯?”
奈何蕭侯爺是個吃不出味道的,喝了一碗湯,挑著雞腿肉吃,問:“你們說,這湯是什麼味道?”
元武無法形容,說:“侯爺,就是雞湯味兒。”
“甜的?酸的?苦的?還是辣的?”
元武:“都不是,就是香的,這雞肉好。”
蕭復想象不出來,鼻子裡勉強能聞到一股香味,可喝下去,就是白水。
“沒意思,”蕭復擱了碗,抻懶腰,“我還是去找林郎玩兒吧。”
而林子葵,此時已經出了行止觀。
方才他碰見靈源道長,得知他恰好要下山一趟,林子葵聽了,就問他:“道長,你可知桃花村在哪?”
“就在山腳不遠,這個桃花村的桃花釀,可是遠近聞名吶。”
林子葵眼眸一亮:“我正好要去桃花村!靈源道長,我可否跟你一道?”
“走吧走吧,貧道知道你眼睛不好,你跟我一起,我替你指路……”
晌午正值日曬,靈源戴著斗笠,挎個水囊,林子葵還穿他的舊披風,二人慢悠悠走下山去,靈源還說:“對了林居士,靈泊師叔說了,讓你明日帶著雞腿去找他,他前些年也是參加過科舉的,他說你要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他,只要給他送雞腿吃。”
林子葵點頭:“雞腿我已經買好了,燒上了,我現在是去買桃花釀的。”
“林居士喜歡喝酒?”
“我是送……”他頓了頓,又說,“是我喝的。”
“貧道猜也是,你身上的酒味,我都聞到了,臉還是紅的,剛喝了吧?”
林子葵只得靦腆地點點頭,承認自己是個酒鬼。
靈源道長畢竟在行止觀這麼些年,他找的小路要近不少,快到山腳時,靈源指了指右邊的一條路:“從這裡一條路下去,就是桃花村,現在冬天,桃花都沒開,哦對,林居士,你認得桃樹不?”
林子葵點頭:“認得,我家在淮南,家裡種了桃花樹。”
“那便好認了,你見到桃花樹後,就順著小道一直走,然後就會看見人家戶,家家戶戶都有你要的桃花釀。你可以都嚐嚐,不過莫要貪多,我怕你啊,待會兒暈咯!”
林子葵道謝。
靈源和他分別前,又想起一件事:“林居士,你這有眼疾,你書童又不在,等會兒你怎麼回去?”
林子葵道:“我給墨柳留了信,他醒了便會來桃花村尋我,方才一路我都留了撒了白石灰,他只要循著來便是。”
“你這書童好啊,機靈,成,那我就先走了。”靈源走後,林子葵撿了一根木枝當柺杖,他不是完全看不清,但由於十米之內人畜不分,容易被石頭、樹枝絆倒,林子葵慢慢地走,沒一會兒,就順利找到了桃花村。
而行止觀裡,蕭復看見洗心堂裡似乎沒人在,門又敞開的,便走了進去。
床上沒有人,林子葵不在,他的書童倒是在,元武看了一眼:“這小孩兒好像喝醉了。”
蕭復發現桌上壓著一張紙條,便拿起一看。
眉輕挑:“他一個瞎子,怎麼下山去買酒了?”
元武想起:“今日一早,林公子想賄賂我,問我打聽您的喜好,愛吃什麼,我說您不愛吃,愛喝酒。”
蕭復聽完嘴角一翹,原來小書生給自己買酒去了呀。
他扭過頭:“那你收了他的賄賂?”
元武義正嚴詞:“當然沒收!我跟著侯爺,缺那點銀子麼!”
蕭復:“下次記得收,他沒銀子,買不了好酒,下次不就只能親手給我釀酒了麼?”
“……”
元武揣摩道:“那侯爺,屬下這就去這個村子,帶林舉人回來?”
“誰要你去了,本侯爺不知道自己去嗎。”蕭復將紙放回原位,走出了行止觀,元武看見了下山路上留下的白色石灰粉,聽見自家侯爺愉悅地說:“我家林郎有心了,還曉得給我留個記號,讓我去找。”
第十四章
行止觀(14)
元慶沒有看信的內容,但蕭復看了,還告訴他:“讓姓唐的給你一把琴,還有一個木盒子。”
信中措辭恭謙,彰顯林子葵此人骨子裡的溫良規矩,除此外,沒有讓蕭復看得不舒服的曖昧字眼。
看來林郎不喜歡唐孟揚。
大概也不喜歡男人。
簷下風燈搖晃,蕭復趴在窗臺,心不在焉地揪住冒到眼前的芭蕉葉。
元慶連夜快馬趕回金陵,天還不亮,城門已經關了。
元慶掏出令牌,“陳將軍!”守城官兵立刻打開城門讓他入城,陳將軍順路就去把相府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薛丞相的枕頭旁邊,找到了靉靆。
將靉靆揣好,他還細心地撒了一點琉璃碎片在地上,偽造了靉靆破碎現場。
按照薛相這眼睛,估計只會捧著碎片流淚。
此物難得,元慶擔心給林舉人引來麻煩。侯爺做事不瞻前顧後,那是因他身份在此,自幼未受過牽制,元慶卻不同,他須得考慮後果。
天大亮了,元慶就去了唐孟揚的府上。
這個四品大學士府,竟在金陵最好的那幾條街衢上。元慶作平民打扮,並未亮明身份,只說有封林公子的信要送給唐大人。
小廝開了門,和氣道:“兄臺,我家大人去上朝了,您等會兒再來吧。或者您將信給我,我交給我家大人。”
元慶搖頭:“叨擾了,我等會兒再來。”
他正欲暗中潛入探探唐大學士的虛實,便聽見隔壁的府上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大人,大人!放過孩子吧,孩子還小!求求你了!”
“陛下有令,在家中行巫蠱之術者,一律抄家!夫人你就老實跟我們走吧。”
“不是的,不是我家郭大人行巫蠱之術,是那個賤人,那個賤人關著房門養蠱,想要害趙氏肚子裡的孩子!和我們郭府家眷沒關係啊!!”
刑部辦案抄家,路過之人,都躲得遠遠的。
元慶循聲望去:“郭府,戶部侍郎郭懋?”
文泰帝中蠱一事,他也知曉,卻沒想到皇帝因此濫殺無辜,連老弱病殘都不放過。
看著郭府上下被全部抓走,他心底唏噓萬分。
元慶不再多想,悄無聲息跳進唐府院牆。
這宅院不大,前宅後院,丫鬟僕人更是稀少,荒涼的池邊亭中,坐著一弱不禁風、披頭散髮的男子,正在彈琴,彈得悽悽切切,傷春悲秋。
沒有侍妾,後院裡反倒養了個妖男。
元慶一動不動,坐著觀察,觀察到了巳時一刻,唐大學士坐著馬車,下朝回府了。
那彈琴的妖男,一聽大人回府,急忙回房梳洗,一番濃妝豔抹,嬌弱地迎了上去:“爺今日大人怎麼下朝這麼早?”
唐孟揚坐在椅子上閉著眼:“陛下今日心情不佳,薛相丟了靉靆,認錯了陛下……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爺說出來,奴才好為您分憂解難呀。”
唐孟揚只是搖頭,任由他給自己捏肩膀,忽又想起什麼來,睜眼道:“等下你就收拾東西,去城外莊子上避一避。”
“怎麼、怎麼突然讓奴才去莊子了?”
唐孟揚一擰眉:“京裡抄了多少官員了,你沒瞧見?”
“瞧見了,郭大人府上親眷今日就被全抓走了,奴才好怕的,都不敢去瞧。”
“最近情況特殊,連戶部侍郎都……薛相今日為郭大人求情,陛下大怒!罰了他三個月俸祿,這樣大的動作,若是隔天抄到我府上,將你逮出來!傳出去了,有損爺的名聲!”
兩人舉止曖昧,是何關係一目瞭然,看得元慶猛男皺眉,一身惡寒。
都是斷袖,這唐孟揚斷的,怎麼和他家侯爺完全不一樣!
這時,看門的小廝走了進來,稟告道:“大人。”
唐孟揚看過去:“什麼事?”
“方才,有一人來送信,說是林公子讓他來的,您之前說過,林公子的信,要特別留意,小的就…立刻來稟報您了。”
“是子葵的信?”唐孟揚站了起來,面露喜色,“誰送來的,他人呢?”
不多時,元慶就再次登門拜訪,規規矩矩走的正門。
他昂首挺胸,負手而立,頗有些趾高氣揚:“我在行止觀修行,回金陵辦差,林公子託我送信給你,他說有些東西存在你這兒,讓我給他帶回去。”
陳家兄弟常年不在京中,唐孟揚只隨意瞅了他兩眼,並沒認出這竟然是鎮守關內的大將軍,他手中快速地拆了信,信不長,他一會兒便看完了,思索片刻道:“懷甫賢弟要的東西,我過幾日休沐,親自送去行止觀給他。”
“那不行。”元慶微笑道,“林公子交代了我,要將信上提到的東西,都帶回去給他,那在下就一定要一個不少地帶回去。”
唐孟揚聞言,復而抬眼看他。
元慶身上的氣質非同一般,收斂起來的殺伐果斷,渾身繃得像一把劍似的。
唐孟揚心底直犯嘀咕,並未一口回絕,讓人去庫房將琴抱來了:“麻煩兄臺你帶回去給懷甫賢弟吧。”
元慶雙手接過琴抱住,動作小心,又道:“還有呢?”
唐孟揚:“你看過信了?”
元慶搖頭:“聽他說的。”
“……還有個盒子。”唐孟揚只得讓人去庫房找來,“兄臺,幫我給懷甫賢弟帶句話,說我過幾日去行止觀探望他,不知他眼睛好些沒有?”
元慶沒吱聲,抱著琴盒和小木盒就走,半點都不想和唐孟揚多接觸。
末了,元慶又按著侯爺的吩咐,去買了筆墨紙硯,雲南王府富可敵國,蕭侯爺不差錢,一切讓他買最好的。
辦完差事,是六七日後了。
這些天裡,林子葵每日上午在清心閣,有靈泊道長為他念書,下午,蕭復還會陪他念書,當然,這一會兒工夫,林子葵總是心不在焉的,故此他不太讓蕭復給自己念。
到了晚上,就換墨柳了。
天氣越發冷了,洗心堂的炭只剩最後一點,入夜後,林子葵就喚墨柳到床上來:“墨柳,你來,跟我一塊兒睡,兩個人睡著暖和。”
炭盆被屏風圍在床邊,微弱地亮著橘紅的光芒,主僕鑽一個被窩,墨柳凍得直髮抖,腳碰到林子葵的腳了,道:“公子,你身上好冰的,我起來給你燒個湯婆子吧?”
“不了,這麼晚了,你要去挑柴燒火,不燒了,等燒好湯婆子,你都凍僵了。”
“不礙事的,讓我去吧,我不怕冷。”
“不怕冷你抖什麼,不去了。”林子葵深深閉著眼睛,張開手臂哄著書童,“快快睡覺,睡著了,就不冷了……”
墨柳年幼,真將林子葵當哥哥看待,閉著眼就鑽他懷裡了。
那炭燒到半夜就燒乾淨了,外頭風聲呼嘯,窗戶被吹開了,墨柳半夜被冷醒,起來關窗,看見外頭颳了雪,一地的銀霜,和月光一起蓋在桂花樹上。
他冷得根本沒心情看初雪之景,急忙將窗擋上,墨柳把自己所有的衣服裹上,回頭看見公子蜷縮著睡,於是他就將那件二姑娘送的“兔裘”給公子蓋上了。
辰時,墨柳起了。
公子還沒醒。
墨柳勤快地掃了掃門口的雪,灌了一個湯婆子,塞進被窩裡給公子暖腳。
巳時,公子還是沒醒。
墨柳開始感到不對:“平素,公子都是卯時起,風吹雨打,從未例外。”
林子葵臉色不正常地泛著紅,嘴唇乾燥,還有些打哆嗦。
墨柳伸手一探:“哎呀!”
“壞了!”
他嚇了一跳:“好燙呀!公子,公子你快醒醒,你燒了。”
林子葵迷迷糊糊,被他搖醒,他輕咳了一聲:“墨柳,幾時了?”
“快午時了。”
“午時?”林子葵聽了就要坐起,被墨柳按了回去:“公子你可別起了,你身上好燙,發了燒,我,我去給你燒一碗薑湯,然後去找郎中來!”
林子葵使不上力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墨柳是個機靈的,知道找人幫忙,他先找了個道長:“我家公子燒得厲害!道長可否讓觀裡的道醫過來給他瞧瞧病?”
然後他才去廚房熬煮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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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復一向起得晚,因著今日林子葵一直沒有過來,他問了元武,說今日早晨也沒路過,他心下奇怪,方才去找。
到洗心堂門口時,正好碰著觀裡的年輕道醫提著藥箱趕來,蕭復立刻大步走過去,道醫認得他:“蕭居士啊,裡頭的林居士,可是你的友人?他的書童說,林居士患了溫病,人都燒糊塗了,貧道這才匆匆趕來!”
“他得了溫病?!”蕭復立馬推著道醫往裡頭走,“還跟我廢什麼話,快給他瞧瞧!”
蕭復進去後,果然看見林子葵沉睡不醒地躺在床榻上,雙目緊緊閉著,他伸手一探,燙得駭人。
那年輕道醫捏住林子葵的手腕子號脈,復又扒開他的嘴,看他的舌苔,然後扒開眼皮看他的眼球。
就這樣,林子葵居然還沒醒!
蕭復臉色陰晴不定:“他怎麼樣了?”
“是溫病,昨夜初雪,想必是夜裡受了寒。”道醫打開藥箱子,“我為林居士抓幾副草藥即可。”
蕭復伸手也抓住林子葵的脈號了號,道醫一邊抓藥,一邊問他:“居士也懂醫術?”
“嗯。”懂一點,但他沒有味覺,嗅覺偏頗,不適合行醫。林子葵的脈,他一號就知道此人體虛多病,脾胃恐怕不好。
這手腕子細得很,瘦得可憐,面色蒼白無血色,額頭側著臉緊貼著草籽枕頭,像是魘住了。
蕭復無端感覺心輕抽了下。
很輕微。
可這感覺一出,他就皺起了眉。
心底生出了不妙的感覺。
林子葵沒有睜眼,但依稀感覺到了人在,先喊了一聲:“娘……”
又囈語:“爹,孩兒不孝,沒有考中……”
他爹孃都不在了。
蕭復坐在了床邊,瞥見一旁燒乾的炭盆子,還有幾根柴火在燒著,發散著微弱的溫度。
怎麼在燒柴火?
道醫把藥抓好,叮囑了句:“三貼,一日一貼,早晚兩煎。”
這時,墨柳也提著一壺剛煮好的薑湯回來了:“來了來了,公子!二姑娘?您怎麼也來了。”
“來瞧一眼,你家公子病了,你怎麼不來知會一聲?”
墨柳將裝滿薑湯的藥壺放在桌上,自責道:“怪我,我家公子早上沒醒,我沒意識到他是溫病,昨夜屋子裡的炭燒光了,窗吹開了,我在公子的被窩裡,他抱著我睡,他受了寒,我卻好端端的。”
這句話滿滿都是重點。
蕭復臉色沉了下來:“炭沒了,怎麼不來管我要?”
“公子……公子怎麼能來找您要炭呢。”明明沒多少錢,之前公子還想買銀絲炭送給二姑娘,幸好這樣的炭不容易買,墨柳買了紅螺炭回來,自家燒得卻是最普通的木炭。
林子葵沒有在蕭復面前說過這件事,蕭覆沒來洗心堂裡頭,自然不曉得,已經窮困到燒柴火了。
蕭復將薑湯倒出來,抿了一口,還燙嘴,就放下來吹了吹。
然後抬頭:“等等,你家公子為什麼抱著你睡覺?”
“……啊?”墨柳一臉無辜,“我和公子冷,公子說,倆人搭夥睡覺暖和,就一起睡了。”
“……無稽之談。”蕭復冷哼一聲扭開臉去,又嚐了口薑湯,這回涼了些,能入口了。
“書童,你去把這貼藥煎上,四碗水,熬至兩碗水。再去我院子裡,喚來那位陳大哥,讓他把炭都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