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手術刀 作品

第8章 更替

 星期天一早,江一煥就將兒子送到了溫嶺西手裡。 今天的江耀,穿了一身藍色衛衣。牛仔褲,白球鞋,看上去像個週末和朋友出來散心的普通大學生。 他沒有揹包。 溫嶺西側過頭,看著副駕駛座上的江耀。心裡有些微澀地想: 如果他母親還在的話,一定會給他帶一整個揹包的零食吧。 溫嶺西的計劃是,帶江耀去動物園玩。 動物園環境輕鬆活潑,而且今天天氣很好,是個適合出遊的好日子。溫嶺西希望在一個開放的、自然的環境裡,和那位副人格談談。 實在不行的話,單純地讓江耀出來玩玩,放鬆一下也很好。 而且動物園裡還有昆蟲館。江耀喜歡的。 週日的動物園人山人海,溫嶺西花了很久才找到停車位。 可得看好江耀才行。 溫嶺西即便在買票的時候,都留了個眼神盯著身邊的人,生怕一個不注意,江耀就走丟了。 動物園裡果然如想象的熱鬧歡快。週末休息日,天氣又好,家長們都會帶小朋友出來遛遛。 獅子老虎大象狗熊,這些一向深受小朋友們喜愛的動物,圍欄邊早已聚集了層層疊疊的大人小孩。 溫嶺西帶著江耀遠遠地站在外圍,踩著花壇邊緣,踮起腳觀看。 不時有人試圖投餵狗熊,很快就會被工作人員制止。但這些狗熊似乎已經形成了接受投餵的習慣,遊客們只要作出投擲的手勢,狗熊就開始起身作揖,惹得大人小孩們鬨堂大笑。 溫嶺西記得自己小時候跟家長來動物園,這些狗熊也會這樣直立起身拜拜。回想起童年,溫嶺西不由一笑。 轉頭看看江耀,卻似乎對這些大型動物沒什麼興趣。 溫嶺西又帶著江耀去了小型動物區域。 萬萬沒想到,這次江耀表現出了更強烈的反感——他看到那些小兔子、小山羊之後,直接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居然會害怕? 溫嶺西感到非常奇怪。 他是討厭哺乳動物麼? 溫嶺西只好趕緊帶他離開哺乳動物區,轉頭直奔昆蟲館。 這下,江耀終於表現出正常的反應。 他看得入迷了。 昆蟲館裡很安靜。大概是小朋友們都有些害怕蟲子,所以這裡人不多。 大多數昆蟲都是畏光的,因此昆蟲館裡的光線很暗。只在靠近玻璃的地方留了一點燈光,方便遊客觀賞。 江耀爬在玻璃邊上,睜大眼睛,視線追隨著昆蟲箱裡的小生物們。 那模樣就像一隻等待機會的壁虎。 “你為什麼喜歡昆蟲?”溫嶺西忍不住好奇。 江耀沒有回答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溫嶺西於是不再打擾,放任這個小傢伙觀賞他最喜歡的昆蟲。 自閉症患者往往會有刻板儀式行為,他們會固執地重複某一件事,無休無止,不知疲倦。 而江耀的儀式,就是看昆蟲爬來爬去。 據說他小時候就喜歡觀察螞蟻,可以蹲在院子裡看螞蟻覓食、搬運東西,看一下午都不會累。 螞蟻還算好的,比較糟糕的是,江耀對蜈蚣、蜘蛛這些有攻擊性的昆蟲,也抱有同樣的興趣。甚至曾經因為忍不住伸手去碰而被咬傷。 好在昆蟲館會用玻璃把昆蟲和遊客分隔開。江耀在這裡可以放心大膽地做他喜歡的事,貼在玻璃上仔細觀察。 來到環節動物區以後,周圍遊客越來越少。整片區域愈發幽暗幽深。 環節動物區,主要是各種蚯蚓。 各種各樣的蚯蚓,生活在溼潤的泥沙或是淺水裡。江耀正在努力尋找有沒有蚯蚓從土層中冒頭。 他看上去很放鬆的樣子。 溫嶺西覺得是時候進入正題了。 “江耀。”溫嶺西輕聲說,“你有沒有話想要對我講?” “……?”江耀轉過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來,看著他。 許久。 “……謝謝?”江耀疑惑半晌,試探性地發言。 “不是這個。”溫嶺西哭笑不得。他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江耀的頭髮。 江耀並沒有躲避。 溫嶺西道:“你不討厭這樣被人摸頭,對嗎?” “嗯。”江耀回答得很認真,“我不討厭。” “那麼,為什麼我給你洗澡的時候,你會不讓我碰你?”溫嶺西緩慢地斟酌著用詞,他不想嚇到江耀,但他想要知道真相。 弄清楚真相,才能真正地幫助江耀。 “你在家裡的時候,不是媽媽幫你洗澡的嗎?”溫嶺西問。 江耀盯著他。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話語。 半晌,江耀說: “因為我是個成年人。” 溫嶺西一怔。 江耀說完一句話就會停頓一下,語速很慢,很柔緩。 “我是個成年人了。所以我不需要你幫我洗澡。你也不應該脫我的衣服。” ……這是出乎溫嶺西意料的回答。 不是說這個回答本身有什麼問題。反而正因為這個回答太無懈可擊了,才讓溫嶺西心頭一震。 他本來以為江耀會說,“因為媽媽說過不要讓我陌生人碰我”,或是“因為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然而江耀卻說:因為我是個成年人了。 溫嶺西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是副人格教江耀說的。 所以他才會說一句頓一句。他是在複述副人格的話。 江耀今年已經21歲。但由於自閉症和社交障礙的關係,他周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小孩子來看。 溫嶺西和徐靜嫻當然也不例外。 他們把江耀視作孩童,就會自然而然地保護他,包容他,下意識地想為他提供幫助。 這就是為什麼溫嶺西會想要幫他洗澡。這也是為什麼徐靜嫻對江耀寸步不離。 但江耀心裡那個副人格卻不是這麼想的。 或者說,那個副人格,並不希望大家繼續把江耀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或許還不算太糟。 至少這個副人格,並沒有傷害江耀的打算。 溫嶺西心中另一份憂慮也因此稍稍減輕——他本來還在擔心,江耀會在別人給他脫衣服時表現出抗拒,會不會是因為曾經經歷過一些和“脫衣服”有關的不好的事情? 如果曾經在這種事情上遭受創傷,那麼從此以後抗拒被人觸碰也是很正常的。 幸好……還沒有那麼糟。 溫嶺西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忽然覺得,和那個副人格,或許是能夠溝通的。 於是他不再運用心理學談話技巧,也不再委婉。 他直截了當地向江耀請求:“能讓他出來和我聊聊嗎?” 江耀:“為什麼?” 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他問,為什麼?他不想出來。” 這下溫嶺西倒是有些意外了。一般來說,副人格都會試圖掌控身體。 結果江耀的這個副人格反而不願意出來? 是單純地不愛社交,還是不願意跟他這個精神科醫生交流? 溫嶺西斟酌片刻,決定說實話。 “我想和他聊聊你母親的事。” 江耀盯著他,鴉睫緩慢眨動。 溫嶺西忽然覺得江耀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某個真正的控制者,在透過這雙眼睛,冷冷看著他。 “好吧。” 江耀很快轉達了心裡那位的意思,“但不能太久。因為他出來的時候,我會做噩夢。” 做噩夢? 溫嶺西一怔。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一般來說,多重人格的患者,在副人格被切換下場的時候,會陷入沉睡,或是進入類似於小黑屋的地方。 不過江耀的這種情況本來就比較特殊。 大多數多重人格患者,人格之間的記憶不會共通,也就是說一人當班,其他人都在睡覺。 而江耀心裡的那位卻始終陪伴著他。反倒是江耀下場時,會產生“噩夢”。 這算什麼? 難道……江耀才是真正的?! 溫嶺西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但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他仍舊微笑著,對江耀道:“好。我會速戰速決的。” “嗯。”江耀露出信任的神色,點了點頭。 然後乖巧地閉上眼。 與此同時。 城市的某個角落。 “檢測到高危險度不明汙染物!” 紅色警報驟然拉起,整個監控室的人全都臉色大變。 “汙染度……8000……9000……還在漲!天,超過10000了!是s級汙染物!” “s級?是誰?”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皮衣的銀髮青年快步走到監控臺前,俯身湊上屏幕,“成分分析結果呢?” “汙染成分太複雜,暫時無法匹配上任何一個已經登記在冊的變異種……秦隊!這可能是一隻新生變異種!而且一上來就是s級……天哪,這種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監察員已經完全陷入慌亂。 “具體位置?”銀髮青年面容冷峻。 監察員:“在……城東!城東動物園!” 銀髮青年飛快掃了一眼屏幕,記錄下各項數值,然後撈起椅背上的灰色長風衣。 “通知警方,說有□□,讓他們緊急疏散群眾!我去現場確認。其他人繼續盯著!” “是!”監察員們齊聲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