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手術刀 作品

第21章 關聯

 溫嶺西其實早就在調查和的關聯。 夜已深了,溫嶺西仍然坐在精神衛生中心自己的診室裡。日光燈冷冷地照在辦公桌上,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令人眼暈。 他在調閱江耀的病史。 江耀是從五個月前開始到他這裡就診的。當時溫嶺西也只不過是一個入行五年多的主治醫師,論資歷遠遠比不上業內的諸多大佬。 在他之前,江耀父母其實也拜訪過許多級別更高的專家,但江耀似乎都不太喜歡他們,不願意配合治療。 只有在溫嶺西這裡,他會稍微平靜。 那時候溫嶺西還頗有些自得,覺得是自己溫和無害的氣質拉近了他和江耀之間的距離。 現在想來,卻隱隱感到一絲懷疑。 ……把這兩個案子的一點重新再梳理一下吧。 首先是。 溫嶺西去查閱了和這件事有關的一切能找到的資料——警方那邊的檔案當然不是能隨便翻閱的,但在當年轟動一時,全國上下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警方面臨巨大壓力,放出了不少線索。 比方說,江耀失蹤時的錄像。 很怪,真的很怪。 江耀失蹤的時候,其實不光在畫畫。 他還在直播。 結合至今仍然能在網絡上找到的直播間錄屏證據,還有江耀母親徐靜嫻本人的口述,溫嶺西在紙上還原了當時的場景。 江家別墅的庭院,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後院。 三面是牆,足有兩人多高,牆上有電網和攝像頭,不可能有人從這裡翻牆出去而不留下證據。 另一邊,則是連接客廳的半開放式走廊。 當時江耀正在葡萄藤前作畫。是油畫。江耀在繪畫上有特殊的天賦,畫出來的東西都顏色飽滿,明亮鮮活,雖然看不懂他在畫什麼,但光是欣賞顏色本身,就已經足夠令人愉悅。 因此很多人喜歡看他繪畫的過程。 江耀對於直播並不方案,而徐靜嫻也會很好地照顧他的隱私,注意把攝像頭方向只瞄準畫布,不會拍到江耀的臉。 當時直播間裡大概有幾千人,都在圍觀江耀的創作。 而徐靜嫻正在幾步外的花盆邊,彎腰修剪著花枝。 事情發生時沒有任何徵兆。 江耀失手將畫筆掉落。畫筆啪嗒一聲,掉在腳邊。濺起的顏料弄髒了褲腿。 徐靜嫻發現這件事,轉身進屋,去拿毛巾想給江耀擦拭。 江耀就在那時消失。 江家別墅有萬全的安保措施。高清攝像頭對準了房子所有出口,圍牆上也安裝了電網,事後警方根據監控錄像和現場痕跡確認,在那個神秘的午後,並沒有任何人從江家出入。 任何人,包括江耀自己——他並沒有從任何一個途徑,在人類常識的範圍裡“離開江家”。 可他還是消失了,就在那個沒有出口的庭院裡,甚至是在幾千名觀眾的圍觀之下。 直播間觀眾稱當時屏幕上一瞬間出現了大量雪花。持續時間很短,或許只有半秒鐘。因此很多人甚至沒注意到。 雪花似乎是信號干擾,很快就恢復正常。觀眾們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到徐靜嫻驚慌失措的呼喚。 也就是說,雪花出現之前,江耀的手還握著畫筆,在鏡頭前作畫。 而雪花消失之後,江耀本人也和那個奇怪的信號干擾一樣,在沒有出口的地方憑空消失了。 前後時間不過十秒。 溫嶺西再一次地點開了當時的直播錄製視頻。 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寧靜的午後和安詳作畫的少年。後一刻就是驚慌母親的呼喚,凌亂的腳步聲,焦急地尋找著不可能消失的兒子。 太不可思議了。 或者不如說,這種事情,在人類認知範圍內,根本不可能發生。 視頻很短,不過半分鐘。溫嶺西循環播放著視頻,情不自禁地感到後背有些發冷。 ——在人類認知內不可能發生。 那麼在人類認知之外呢? 溫嶺西把目光轉向了另一個屏幕。 辦公桌上並排放著兩個電子屏,方便醫生在書寫病歷的同時察看各種檢查資料。 此時另一個屏幕裡,是最近網絡上對於的討論。 雖然警方努力封鎖了消息,但徐靜嫻的死法太過奇詭。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 她是雙.腿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而死的。 醫學上對粉碎性骨折的定義,是骨質碎裂成三塊以上。其實一般日常生活中的粉碎性骨折,並沒有真的那麼“粉碎”。 但徐靜嫻的雙.腿,卻是真真正正的,徹底粉碎。 溫嶺西至今還記得人們對於她死法的描述。 “她就像一根蠟燭。有人抓著她的腰,把她的腿使勁往桌上插。反覆插了幾十次,下面的蠟燭腿就全爛成粉末了。所以她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下半身幾乎沒了。全都變成了碎骨爛肉。” 據說這是親眼看過現場的人說的。 溫嶺西一開始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還不大相信,覺得其中存在誇大成分。但後來他試著向江一煥求證,卻竟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徐靜嫻的遺體,確實毀損得很嚴重。 骨盆以下的部分全部粉碎,血肉骨骼稀稀拉拉地黏連在一起,完全沒有辦法修復。 為徐靜嫻收斂儀容的殯儀館工作人員,不得不用盒子把這些骨渣碎肉收拾到一起,單獨放開。 實在是太稀碎了。江一煥說,無論多麼厲害的師傅,無論給多少錢,看到徐靜嫻的遺體時全都搖頭。 看來坊間傳聞沒有過分誇大。 如果要溫嶺西來形容,那大概也只能想到“插蠟燭”這種景象。 可問題是……怎麼做到的呢? 徐靜嫻的死亡現場,毫無疑問也是一個密室。 案發時是晚上十點多,舞蹈房已經下班,是徐靜嫻憑著和老闆的好友關係,私下裡借來鑰匙,獨自使用舞蹈房。 當時外面的大門是鎖著的,鑰匙在徐靜嫻手裡。 而監控錄像——這個舞蹈房很高檔,出入口也都有高清攝像頭,然而和一樣,監控裡什麼都沒有。 在出事前後的整個時間段裡,沒有任何人出入這個區域。 而案發時,江耀甚至就躺在舞蹈房外的長椅上。 舞蹈房裡面沒有窗戶,唯一的出口就是江耀身邊的那扇門。 如果兇手是從外面進去的,那勢必會從江耀身邊經過。殺完人之後又從江耀身邊離開。 溫嶺西想象了一下渾身是血的兇手從熟睡的江耀身邊經過的畫面,不禁又是後背發毛。 ——幸好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因為江耀身邊的走廊上,沒有任何血跡和腳印。也就是說沒有人從江耀身邊經過。 但是…… 舞蹈房裡,也沒有腳印。 案發現場,徐靜嫻的雙.腿如蠟燭粉末般碎裂,現場血肉橫飛,據說連天花板上都黏著肉屑。 然而在這滿地血肉之中,卻連一個腳印都沒找到。 兇手就像是飄浮在半空中的透明怪物。無法被攝像機捕捉,沒有留下指紋和腳印,悄無聲息地潛入舞蹈房…… 然後當著熟睡的江耀,僅在一牆之隔,以極度暴力的手法將他母親殘忍殺害。 ……甚至沒有吵醒他。 很怪,真的很怪。 人類怎麼可能有那麼大力氣,把另一個活人的雙.腿活活撞擊到粉碎? 而且在這過程中非但沒留下證據,甚至沒讓被害人有機會發出求救的聲音…… ……等等。 無法求救也就罷了,總能找到理由,比方說找東西堵住徐靜嫻的嘴,比方說當時徐靜嫻已經昏迷。 但是,撞擊聲是怎麼掩蓋的呢? 把人類軀體暴力撞碎的聲音……就算關上門也不可能被遮蓋。那一定是令人心驚的巨響。 而江耀就在門口。睡得再死也不可能什麼都聽不見吧? 警方事後對江耀的調查也排除了江耀被人下藥的可能性——江耀體內沒有任何安眠鎮靜類藥物的成分。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真的只是在睡覺,普普通通地睡覺,沒有被任何動靜吵醒。 所以…… ,和,最大的共同點就是…… 這是超越了人類認知範圍的事情。 這是在人類現有的知識理論下,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而這兩件事,都和江耀有著極大的關係。 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溫嶺西的視線在兩個屏幕之間來回移動,大腦飛速運轉,腦中漸漸又浮現出一個念頭。 ——那個男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溫嶺西回想起在動物園昆蟲館,那個出現在他面前的,江耀的副人格。 那個強勢冷硬,堅決果斷的男人。 那個男人甚至沒有名字。 不,不對。 溫嶺西心頭一跳。 不是沒有名字——而是江耀和那個男人自己,都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是“想不起來”,意味著“曾經知道過”,意味著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 溫嶺西的心跳越來越快,腦中如有閃電劃過,一道閃亮的光芒忽然把所有碎片串聯起來。 先是,然後是,然後是、…… 這所有事件,都以江耀為軸心。彷彿無數不可思議之物都在圍繞他旋轉。 旋轉,包圍……試探? 對……試探! 事件逐步升級,危險逐步靠近。彷彿是在預告某個更可怕事件的即將發生,又像在試探江耀。 試試看,他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試試看,他到底會不會…… 溫嶺西瞳孔猛然一縮。 他忽然想起一個差點被自己遺忘的細節。 ——在動物園門口,江耀差點又走失一次。 那時周圍人潮湧動,江耀像忽然著了魔,入了魘,眼神失焦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就好像,受到了某種蠱惑。 那是否也是一種試探? 在溫嶺西沒有注意到的暗處,是不是真的有個人,引誘著他,刺激著他,奪走他的理智,令他失魂落魄,不受控制地跟著走…… ——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幡然醒悟,一把拉住江耀。 如果江耀真的跟著那個人走了…… 溫嶺西一個哆嗦。 他趕緊拿起手機,想撥打江一煥的電話,然而屏幕上卻顯示沒有信號。 ……辦公室怎麼會沒信號? 溫嶺西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著手機四處找信號。 沒有。 本該滿格的手機信號像被看不見的怪物吃掉了,非但打不出電話,網絡也顯示無法連接。 怎麼回事…… 窗外狂風呼嘯,冰冷的雨絲拍打在窗戶上,像有人敲打著想要進來。 溫嶺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他心跳加速,快步來到門口。 手剛放上門把手,溫嶺西突然後背發毛。 強烈的不安感。強烈的危機感。 就像是巨型野獸悄無聲息的逼近,近到貼上後背,在那一瞬間露出獠牙。 “不錯嘛,腦子轉得挺快。” 身後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不該有人出現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從沒聽到過的,男人的聲音。 溫嶺西僵硬地轉過頭。 在辦公桌後面,黑色轉椅上,一個英俊邪異的男人,單手托腮,正饒有興致地瀏覽著屏幕上的電子病歷。 怎麼會……這個人是從哪裡…… 溫嶺西呼吸急促,感覺胸膛和後背一樣,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 他記得他鎖了窗,因為在下雨。窗戶目前也仍然是關閉的狀態。 而辦公室唯一的出入口,那扇門的門把手現在在自己手裡。 所以這個男人……這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是怎麼…… 溫嶺西心頭一跳。 超越人類認知範圍的事情……人類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事情…… 在他面前,在這個清冷孤寂的雨夜裡。 再一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