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手術刀 作品

第70章 回溯(22w)

 張不凡一直覺得父母起錯了名字。 明明是再平凡不過的人,卻叫“不凡”這個名字。好吧,名字代表了父母寄予的厚望……但說實話,說實話啊,他們這個家境,確實很難培養出不凡的人才來。 張不凡沒上大學。倒不是家裡窮到交不起學費,主要是他成績比較差,考不上。中專讀完後,張不凡就進了個廠子。在廠裡認識了現在的老婆。 廠子效益不好,老闆又刻薄。小夫妻一合計,雙雙辭退了家人眼裡“穩定、踏實”的廠裡工作,決定去大城市打工。 他們來到宜江市的第一天就被這裡的繁華震驚了。 在家鄉不是沒見過高樓大廈,只是第一次知道高樓林立的“林”,是指高樓真的能像樹林一樣,茂密叢生,一棵棵拔地而起。 燈紅酒綠,他們也在電視上看到過。然而實際上更讓他們震撼的,是路邊咖啡館裡三十幾塊錢一杯的咖啡,甜品店裡五十塊錢一小塊的切片蛋糕,還有水果店裡那些見也沒見過的進口水果。 原來有人是過著這樣精緻的生活的。 那是在家鄉的小城裡,從未想象過的另一個世界。 但幸好,酸楚只是短短一瞬。 張不凡和老婆,都是腳踏實地的人。並不會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們的心態很平。 大城市,也是靠千千萬萬像他們這樣的外來打工者建造起來的嘛。 雖然見識到那麼多紙醉金迷的東西,但那都和他們無關。他們見過了,知道它的存在了就已經是開了眼界了。 他們很知足。 初來乍到,家裡帶來的錢只夠租三個月的房子。他們必須努力。 老婆找了個鐘點工的活兒,上午下午,分別去兩家人家打掃衛生。 張不凡也不甘示弱,早上四五點鐘,推著早餐車出去賣早餐。早市過了,就去路口大超市裡換衣服殺魚。 挺好。 這樣老婆每天都會有新鮮熱乎的早餐吃,超市裡也經常能拿魚回來。老婆都被他養胖了。 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張不凡每天凌晨天不亮就推車出去,在清冷的露水中,在早餐車熱氣騰騰的白汽中,感覺渾身上下充滿力氣。 很快地他就發現,他錯了。——老婆不是胖了,是有了。 而且,還是雙胞胎。 他要當爸爸了。 這句臺詞,他無數次地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從未想過自己內心也會發出這樣的歡呼。 何止內心,他站在b超室外面,剛剛拿到報告,就恨不得把老婆抱起來轉三圈。並且當場打電話給老爹老媽,給所有親朋好友。 我要當爸爸了! 他今年三十歲。 放在老家,這個年紀,娃娃都該上小學了。 可他一直在外地打拼,起早貪黑,攢錢討生活。他們本來還沒做好準備迎接小生命的到來。 可是小生命自己敲響他們家的門,來了。而且還是兩個。一雙。 張不凡想知道,是一對兒子,一對女兒,還是龍鳳胎。 要是一對兒子,那他可就得加倍努力了。將來得給孩子們留兩套房呢。 要是女兒……女兒也不能虧待。他到了大城市,看到人家城裡人是怎麼寵女兒的,這才知道自己老家有些舊俗確實不合理。 女兒也得好好寶貝著 要是龍鳳胎就更好了。兒女雙全。兒女雙全。 張不凡光是想到這個詞,就笑得合不攏嘴。他感覺幹活兒更有力氣,早起起得更勤快了。 “可是,咱們真的養得起嗎”老婆臉上的笑容卻在漸漸消失。 老婆一直是感情豐富的人,考慮事情也比他想得多。 比起“兒女雙全”這種吉祥如意的詞彙,老婆更擔心的是,奶粉錢尿布錢,還有最重要的,讀書的錢。 這麼多錢,兩個孩子就是兩倍。上哪裡掙啊 而且這還是宜江市……在宜江市生活可不便宜。一家四口,兩大兩小,這開銷一下子就上去了。去哪裡掙錢啊 張不凡眼睜睜看著老婆消瘦。本來應該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在瘦長手腳的襯托下,看起來也沒那麼圓潤了。 張不凡心疼得要命。 老婆要強。撐過開頭幾個月的孕吐期,很快就重新找了戶人家,去給人當保姆了。張不凡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他想,自己怎麼這麼沒本事呢,讓老婆大著肚子還給人去打掃衛生。 很快地,張不凡找到了第三份工作。是晚上下班後去送外賣。 這座大城市,生活節奏很快。年輕人不愛做飯,白領們沒時間做飯。於是外賣行業欣欣向榮。張不凡本來聽說送快遞也很賺,但他實在沒時間了。 如果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就好了。 這樣就可以在老婆肚子越來越大之前,多攢點,再多攢點。兩個小崽子,兩倍的奶粉和尿布。還要念書。 對了,他們城裡人不是流行胎教嘛?胎教怎麼弄?去跟超市同事打聽一下吧,他們懂的好多。 張不凡每天都感覺自己很有力氣。 每天晚上,他抱著老婆,抱著自己的孩子和未來,在疲勞和滿足中,在他們的十幾平米小出租屋中入睡。 …… 畢竟還是年輕,打三份工,他也還是扛得住。 家裡的經濟寬裕了些,買菜時也敢買些紅燒肉、大排骨,給老婆解解饞。可憐的,肚子裡懷著兩個娃娃,那麼大的肚子,卻饞得直流口水。張不凡覺得奶粉尿布都是以後的事情,不急,先買下這塊五花肉。大肚子嘛,而且懷著兩個呢! 吃點兒五花肉怎麼了? 五花肉有營養的! 終於,老婆生了。兩個娃娃,龍鳳胎。 張不凡感覺生活越來越有奔頭了。 奶粉錢還可以等一等,尿布錢一下子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張不凡第一次知道,小孩子這麼能吃能睡,這麼能拉。之前辛辛苦苦攢下的錢,一下子捉襟見肘。老婆的眉頭又舒展不開了。 產後抑鬱症————這是張不凡在母子醫院聽到的一個詞。他擔心極了。 老婆給他生了兩個娃娃,多不容易。快生的那個月她的肚子大得不得了,張不凡光是看著都覺得腰痠,覺得肚子漲。 老婆那麼瘦瘦小小的一個女人,怎麼能捧得動這麼大個肚子,在家裡走來走去,還給他做飯呢? 得想辦法,再去打份工。 張不凡一邊殺魚一邊想這事兒,刀刮鱗片差點切到自己。 “你可以慢一點。”面前的客人忽然開口。“我不急的。”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應該還在唸大學吧。 只是不知道,怎麼會一個人來超市買魚。 剛才他一個人在水池前面挑魚的時候,張不凡就注意到他了。很侷促,手足無措。 撈網伸進魚缸裡,撈是撈著了,那魚一甩尾巴跳起來,水珠濺他一臉。竟然也不知道躲,只是摸摸臉,把水擦掉。繼續撈魚。 傻乎乎的。 一看就沒什麼生活經驗。 挺好,這說明,他真的是從小到大被寵大的,沒經歷過這些。 我孩子我也得這麼寵。 張不凡想起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兩個孩子,忍不住笑起來。於是,在殺魚的時候,他特意仔仔細細,給那男孩子颳得乾淨。 魚被殺了之後還會蹦跳很久。他怕血水弄髒人家的衣服,又特意多給人家套了兩層塑料袋。 “拿好了,小心啊。”張不凡樂呵呵地把袋子遞過去。“謝謝你。”那個男孩子很有禮貌。 這件事只是張不凡平凡生活裡的一個小插曲,很快就被遺忘。 張不凡忘不了的,是那天跟超市其他員工一起吃飯時,聽人說起的,臨床實驗志願者。 就是去當小白鼠嘛。 張不凡悶頭乾飯,聽了一耳朵。在心裡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是聽說給得很多!跟我合租的小夥子就去了,說是隔天打一針,一共打三針。也不疼,沒什麼不舒服。給好多營養費呢” 大家都很心動。 張不凡皺起眉頭“可這是試藥啊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萬一…” “哎呀,能有什麼副作用。我跟你說,他們這種藥,都在實驗室裡拿真的小白鼠試過了。那肯定是沒毒沒問題,才能拿出來在人身上做實驗啊!” 同事很瞭然地說,“我女兒就是學醫的,她跟我說的。現在研發一個新藥,過程可複雜了,要做好多遍安全性實驗呢!別怕,那做藥的肯定比咱們更怕出事兒!萬一真要毒死個人,那他們可就完啦賠都賠不起” 同事們越聊越起勁,神情雀躍,彷彿一下班就要衝到人家研究中心去報名。張不凡對此不以為然,繼續悶頭乾飯。 身體最重要。 身體是他唯一的本錢。他要給老婆,給兩個娃娃掙一份大大的未來。 …… 張不凡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場小病,就差點讓這個家崩潰。乳腺炎。 據說是哺乳期很容易得的一種病。 老婆本來就皮膚嫩,容易破。又要給兩個孩子輪流餵奶,破了皮疼得鑽心,還在咬著牙堅持哺乳。 很快地,炎症就加重。老婆發起了燒。 發燒了也不能吃藥。不然就沒法哺乳了。 於是老婆強撐著,不敢把這事兒告訴他。只是拼命喝水,趁他不在家的時候用涼毛巾一遍遍地冰敷。 結果情況越來越嚴重。 等張不凡晚上下班回來,發現老婆已經燒得面頰通紅,躺在床上沒有起身的力氣了。 他趕緊把老婆送到醫院。 兩個娃娃沒人看,他也只好抱在手裡。 驗血結果很明確。是感染,而且很嚴重。 "你這個要掛水的,不然好不了。" 醫生嚴肅地對他們說, "而且燒得這麼高, 我們也是不建議哺乳的。” 老婆一下子慌了。 要掛水,那就不能哺乳。孩子還這麼小,能吃奶粉嗎? 可是不掛水就好不了,而且醫生說了,發著高燒餵奶,可能也會影響孩子…… 張不凡從未想過,他的老婆,平常是那麼堅強的一個女人。卻會因為小小的發燒而情緒崩潰。 張不凡一下子慌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痛苦的老婆,他甚至騰不出手抱抱他的老婆,給老婆擦眼淚。 因為懷裡還有兩個孩子。 他的老婆真的,特別堅強。 張不凡的手足無措只持續了幾秒鐘,老婆就回過神來,自己擦擦眼淚,朝他伸出手。 “給我一個吧。” 老婆把其中一個孩子抱過去,想貼貼孩子的臉。卻像忽然想起自己還在發燒,於是動作頓住了。 …… 如果有錢就好了。 如果有錢,老婆就不會為了省那幾十塊的抽血錢,一直在家裡熬。如果有錢,就可以讓老婆安心掛水,孩子先吃幾天奶粉。 如果有錢,他們甚至可以把老家的爸媽接過來,讓爸媽幫著帶孩子。這樣老婆就不會那麼累,累到發燒,累到一個人偷偷抹眼淚都不敢告訴他。 如果有錢…… 只要有幾百塊錢就好了。 只要有幾百塊,他們就可以緩一口氣。 可他怎麼連幾百塊都拿不出來他真窩囊。 …… 張不凡,最終還是從同事手裡,接過了那張傳單。 慈惠醫院。 這是一家規模很大,很氣派的醫院。 張不凡從未來過這裡。他很侷促,他怕大醫院的醫生護士看不起他。沒想到,一走進來,他就受到了前臺護士熱切的招待。 前臺護士看到他手上的傳單,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微笑著請他進去,領他去見項目負責人。負責人看上去,確實很負責。 給他詳細介紹了這個課題的研究目標,納入標準,以及最重要的,經濟補助。 張不凡驚訝地發現,同事說得不錯。這個志願者名額真的很誘人。 只要打三針……每隔一天,來一趟醫院。無需排隊,打針只要五分鐘。一週以後,他就可以拿到一萬塊錢的經濟補助。 一萬一萬 一萬塊錢, 足夠老婆把病治好, 也足夠兩個娃娃吃好久的奶粉、換好久的尿布了。就連他們的房租,也有了著落。 項目負責人得知他正在拼命兼職,甚至還貼心地主動提出,他可以晚上過來抽血。醫院有人值班。24小時,任何時候,他都可以來抽血。 大城市就是好啊。張不凡在心裡感嘆。 原來醫療科研項目,是這麼正規的東西。有“納入標準”,還有“排除標準”。身體素質不好的他們還不要呢! 他們也是要對志願者負責的。 從慈惠醫院出來,張不凡感覺整個人都輕鬆多了。 ——這個項目,甚至是研究抗衰老的。說是能提高細胞活性,讓人精神煥發。張不凡覺得自己真是賺到了。 他簡直懷疑,這麼好的事情,真的是真實的嗎?他不是在做夢吧 很快地,他就發現,這不是夢。他是真的走了好運。 就連頭髮都變得茂密了。 老實說,這些年他起早貪黑,睡眠很少,髮際線已經開始悄悄後移。張不凡沒想到這針打下去,效果居然這麼顯著。他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未來也越來越光明。 只要再過兩天,他就可以拿到一萬塊錢的經濟補助。 張不凡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老婆。他想當成一個驚喜。 …… 他終究沒能來得及把這件好事告訴老婆。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睡眠太少的關係,參加實驗的第五天,他就開始覺得鼻子塞塞的,腦袋沉沉的。 也有可能是吹風著涼了。畢竟他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去賣早餐,超市殺魚下班後還要去送外賣。等他回到家裡,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 老婆孩子早已睡下。 老婆給他留了燈。 張不凡想進裡屋去看看老婆和孩子們,然而想想自己還感著冒,這個念頭也就打消了。 他決定在沙發上將就一晚。 肯定是感冒。他雖然平常不生病,但這種鼻子發堵、胸口發悶,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肯定是感冒。 不用去醫院看的。他知道,吃點感冒藥就行了。 張不凡拿了幾包感冒藥,拿開水衝了,咕咚咕咚喝下去。他故意吃得多。藥量大些,應該也能好得快些。 可不能再傳染給老婆孩子了。 這樣想著,張不凡在沙發上睡下。 ……然後就在極度痛苦中醒來。 “咳……唔咳咳……” 張不凡只咳了一聲,就從睡夢中驚醒。緊接著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咳嗽容易傳播病菌,而且他們的小出租屋隔音不好。咳得太大聲會吵醒老婆孩子的。 張不凡感覺胸口像有一萬根鋼針在扎,而且是容嬤嬤扎紫薇那種,心狠手辣地反覆扎。他覺得每次咳嗽都好像是把自己軟乎乎的肉往鋼針球上撞。痛得要命。 不光是肺裡,喉嚨,眼睛,後腦勺……他渾身上下,到處都在痛。 那鋼針好像還被火燒過。他幾乎能聽見鋼針刺進肉裡,滋啦啦啦的灼燒聲。 呼吸間吐出的空氣都是滾燙而腥臭的。張不凡虛弱地靠在沙發上,茫然看著天花板。 這次感冒怎麼這麼重是因為他身體素質太好,平常都不感冒嗎 老一輩好像是有這樣的說法。平常不生病的人,難得生一次病,就會生得比別人重。 ……幸好沒有去看老婆。 視野變得有點模糊。 張不凡仰躺在沙發上,大口喘著氣,迷迷糊糊地去揉眼睛。 眼睛裡又癢又燙。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被放在燒紅滾燙的鋼針板上,滾來滾去。渾身都是細細密密,火燒火燎的疼。 很快地,他就躺不下去了。因為後背也痛得要命。 沙發像是變成了刑具,光是躺著一動不動都令他痛苦萬分。 他艱難地爬起身, 想在客廳裡走一走, 可是身體剛直立起來, 身體裡那一萬根鋼針就像刺蝟炸開一樣,狠狠地扎進他的肉裡。 他痛得差點叫出來。 是發高燒了嗎怎麼會這麼痛…… 張不凡此時陷入了艱難的境地。 他無法躺到沙發上去,因為皮膚一碰就痛,像是肉裡藏著一大把鋼針。 他也根本站不住。渾身沒力氣,肌肉骨頭也都快要散架,虛軟得像個風一吹就倒的稻草人。 他怎麼病得這麼厲害啊。 ……再去喝點熱水吧。多喝熱水,感冒好得快一點。 他看過科普的。感冒總歸要一個禮拜才能好,多喝熱水就行。 多喝熱水…… 張不凡硬撐著,一步步挪到廚房裡,去倒水喝。保溫壺沉甸甸的,是老婆臨睡前特意燒了留給他的。 張不凡卻幾乎連倒水都做不到。好痛,太痛了。 他覺得皮膚簡直不像他的皮,像鋼絲球,反反覆覆,狠狠颳著他的肉。就連呼吸,都好像是把肺在絞肉機裡磨。好痛啊。 ……堂堂大男人,怎麼發個燒矯情成這樣。 張不凡大口喘著氣。他的鼻子已經堵得沒法呼吸了,眼睛裡也冒黑。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燒得有點高。但是喝點熱水一定就會好。不用去醫院。 他咬著牙,搖搖晃晃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仰頭喝下去。 多喝熱水,再睡一覺,醒過來肯定好了。 張不凡這樣想著。又艱難地朝沙發走。 然而,這一次,他已連這短短几步路的距離都無法完成了。他感到天旋地轉。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刺痛。 針扎火燎。 痛得他想叫,痛得他恨不得跳起來。 可是,沒有力氣……而且,越是動,就越是痛。 他已經被鋼針從頭到尾扎遍了。 就連眼睛裡面都有。 張不凡感覺眼前越來越黑,根本看不清東西。眼球裡面像是進了眼睫毛,扎得他鑽心劇痛。他想把眼睛裡的睫毛摳出來,可是手指頭也很痛。碰什麼都痛。連喘氣都痛。 好累啊。好痛。 原來發高燒這麼難受的嗎 張不凡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不時微弱抽搐。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擴散。而那並不是人類在黑暗中為了捕捉更多光線而自然自發的瞳孔擴散。 眼球中,那個小洞,是被無數密密麻麻的漆黑毛髮,給撐開了。硬生生撐開。 不光是眼球,還有鼻腔,喉管,胸腔,肺葉…… 一切重要的器官。 一切本來不該有毛髮生長,不該被如此粗暴戳刺的嬌嫩器官。 像一個稻草人。 外面穿著人類的衣服,裡面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草給填滿了。如果這時候有人按壓他的胸膛,或許還能聽到捻發音。 嘶啦。嘶啦。 密密麻麻的毛髮,在他體腔中,無節制地生長。 ——幸好沒進去看老婆。 當倒逆生長的毛髮刺穿心臟,張不凡躺在地板上,無比慶幸地想: 老婆,可不能再發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