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紙活


 走出幸福小區,賞南抬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頭一回,他在回南坊的天上看見了星星,雖然就那麼寥寥幾顆。


 賞南看了幾眼,收回視線,卻發現虞知白一直在看著自己,對方看人總是直勾勾的,以前的靦腆和羞怯一定都是裝的,因為對方根本不會認為在什麼時候是需要不好意思的,因為全部都不需要。


 賞南垂眼思考了幾秒鐘,伸手勾住虞知白的小拇指,“走吧,你送我到外面的路口,我自己打車回去。”


 “那……在你回家之前,我能親你嗎?”虞知白輕聲問道。


 它的眼神和夜色融為一體,不露出紙人面貌時,它看著與青春年少的紙人沒有什麼不同,賞南並不害怕這個時候的它。


 “好啊。”賞南一口答應。


 這一條公路沒有監控,反正都是要拆的,負責的人覺得沒必要,路燈壞了不管,樹倒了不扶。


 走在路上,賞南想起下午的事情,他有些不解,“你們小區的人說外婆殺人續命是怎麼回事?”


 虞知白對賞南言無不盡,“她年輕的時候是神婆,不信這一行的就叫她鬼婆,大家對鬼神之說很忌諱,相信的人深信不疑,不信的人嗤之以鼻,恰好,後來碰見的都是不信的人,他們覺得她晦氣,不吉利,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都覺得是因為她帶來了晦氣,包括虞舍的死。”


 賞南覺得太匪夷所思。


 “虞知白,我那裡有多餘的房間,你要不要帶著外婆,還有虞小羽,來我家裡住?”賞南覺得外婆是個很有趣的老太太,“說不定換了個環境,外婆的身體也會好起來。”


 虞知白沒有考慮就拒絕了,“她說過,哪裡都不去。”


 “好吧。”


 聊完這些,這條有路燈相當於沒有的公路也走到了盡頭,出租車來去頻繁,賞南收回手,雙手都揣在了外套兜裡,眼神有些躲閃地看了虞知白好幾次,適當地給予了沒有反應的對方以暗示。


 “那……我走了?”


 虞知白耷著眼皮,他皮膚很白,就越發顯得眸子漆黑,盯著人看的時候不像人類的眼珠,更像動物的眼神,瞳仁大小的變換十分隨意。


 紙人的吻落在賞南的眼睛上,像落下了一片雪,冰冰涼涼的,卻很柔軟。


 “路上小心。”它說道。


 一輛出租車適時地出現在兩人旁邊,來得十分突然,速度卻不快,嚇了賞南一跳。


 許多出租車都會在路邊行人旁邊示意性地停一下,看對方是否需要用車,賞南沒有疑心,畢竟馬路兩邊沒有人家,他知道自己一看就是要打車的人。


 “拜拜~”賞南趴在車窗上,朝虞知白搖了搖手,“小白明天學校見。”


 “學校見,”虞知白又重複了一遍,“路上小心。”


 車窗升上去,司機踩下油門,緩緩駛出了虞知白的視野,夜色深重,晚風冷得刺骨,虞知白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轉身往回走。


 賞南不喜歡玩手機,大概是記憶被封了大部分,他知道得太少,想要知道的就更少了。


 他靠在座椅上,坐在前面的司機穩穩地抓著方向盤,不像其他的司機那樣會和乘客聊聊天,只開車。


 賞南覺得速度有點慢,傾身向前,禮貌提醒道:“叔,您可以開快一點的。”


 對方過了幾秒鐘才回答賞南,“很危險。”


 賞南皺了皺眉。


 他不是為司機開車太慢而不適,而是對方的聲音,像兩張磨砂紙互相摩擦出來的聲音,粗糙厚重。


 賞南不動聲色地再次往前傾身,果不其然……他從對方身上聞到了紙漿的味道,帶著未乾的溼意。


 還沒去聯想到更多的,司機憨厚敦實的身體動了動,他又說:“小白說你很聰明,看來是真的。”


 賞南:“……”


 “小白媽媽就是因為車禍才死的,它不放心,”紙胖子嘿嘿嘿笑了幾聲,“趕時間做出來的,你看我這臉,還沒幹呢。”


 賞南:“……”


 司機見自己被發現之後,也不沉默了,話出奇的多。


 賞南好奇,覺得好玩,“他還會給你們都扎出不一樣的性格嗎?”虞小羽,司機,還有張苟,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


 “不是,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我們是什麼年齡什麼角色,我們性格就是怎樣的,比較模版化,沒有什麼層次感。”司機說,還撓了下頭。


 賞南想,既然這些紙人的生命力都是虞知白賦予的,那它們各自的性格,應該也是按照虞知白理解的而形成。


 可能在虞知白的印象中,司機——就是憨厚又健談的胖大叔,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特質了。


 回家的時間拉長了一倍,賞南已經有些困了,他打著哈欠下車,抬手的才看見自己手心裡都被染了色,估計是開門時沾上的……誒,不對,怎麼連車都是紙紮的?!有沒有安全意識啊?!


 可惜還沒給賞南說話的機會,司機就又開著車慢悠悠地離開了,它只是個司機,送賞南迴家是它的任務,沒辦法,它的人設就是如此單薄,不接受盤問。


 幸福小區此刻一片靜謐,冬夜寒涼深重,花壇裡的野草比杜鵑樹還要高。


 大多數人都睡了。


 下午那個壯漢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麼冷的天,家裡也沒有暖氣和烤火爐,他在被子裡仍被凍得瑟瑟發抖,上下兩排牙齒冷得咯吱咯吱響。


 房子隔音不好,他媽上洗手間路過他的房間,聽見了動靜,敲了兩下門,說:“幾點了還不睡?明天還上不上班?”


 李榮平掀開被子坐起來,一片煩躁,“睡不著!”


 他媽聽見了,罵道:“下午我都說了讓你不要去冒頭不要去冒頭,你偏要跟著他們去,去做什麼?你看,這不就沾上晦氣了?都知道那老不死的晦氣,你還去!”


 李榮平一腳把被子蹬到地上,“老子才不怕。”他回了句之後,又躺下,眼前卻一直浮現出虞婆子那灰白的臉和豔麗奪目的虞舍。


 虞昌月和虞舍搬來這裡的時候,沒半天功夫,整個小區都知道11棟來了個美女,不過,那美女不太檢點,還沒結婚,就帶了個孩子。


 虞舍搬來幸福小區的時候,李榮平剛大一,他覺得小區裡的人誇得太誇張了,一個帶孩子的婦女,能美到哪兒去,能有校花好看?直到李榮平撞見晨跑回來的虞舍——虞舍太好看了,像輪瑩潤明亮的月亮似的,溫柔地和他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