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頭 作品

第一百零五章 奏留、諫出(一)

太子頗為煩躁地瞅了一眼藍淵:“侍讀,這又是何故?”

藍淵苦苦諫道:“崔乙所犯無關謀逆大罪,消息又是經眼線刺探而得,並非正道。若將此信上交皇上,只能添其疑慮之心而已。再者,陛下現在靜默不言,分明是要坐山觀虎鬥的意思,萬不得強逼他出來表態,將陛下捲進這場爭鬥當中。呈上去,除了讓朝堂稍稍擾動之外,百害而無一利。”

太子見他言語至誠,絕無異心,便恢復了從容之態:“是本王急功近利了,幸虧藍侍讀好言提醒。”

藍淵往前走近一步,跪地叩首:“那就請太子燒燬此信。”

“嗯,怎麼?”太子一把抓起了桌上的信紙,略顯遲疑,“留著它多好啊。等到有朝一日,時機成熟之時,說不定就有大作用。”

藍淵連忙搖頭:“殿下,這封信留得越久,越叫人心中不安。如果使葉黨偶然得知,他們一定會借題發揮,誣告您用探子監視朝野,安上一個圖謀篡逆的罪名。其中利弊不言自明,您為何還執迷不悟?”

太子笑道:“你過慮了。本王將此信密藏於東宮,誰人洩露,誰人傳出?”

“可……殿下!”藍淵摁住圈椅的把手,還要再勸。

“勿言勿言,”太子朝他連連揮袖,示意他退後,“我平素都聽從於你,難道本王就不能自作主張一回?你生性謹慎,正好將這書信令你保管吧。”

藍淵於是默然,不甘地點了點頭。

“你們讓開,我要見陳尚書!”過湘人高舉著一本奏疏,在中堂門外喊道。

陳同袍正在讀著手頭的一本《禮記》,聽聞外面有聲,不慌不忙地起身去看,而過湘人已經闖到他的面前了。

“陳大人,大事不好,葉賊帶著幾個黨羽聯名上疏,要求升呂廷賜為御史大夫,之前已由內侍省上呈皇上了。今日申初沈公公帶著硃批出來,上說‘再交御史臺議一遍’。我自知耽擱不得,從大理寺一路跑到此處……”過湘人連氣都不喘一下,便將這段話一字不漏地說完。

陳同袍卻仍舊一副淡定的模樣,扯著他的胳膊,將他帶了進來:“良侯,難道你覺得,逢事必爭才是最正確的策略嗎?”

湘人愕然止步:“葉黨和我們不共戴天,如不與敵人作對,還能做什麼?”

同袍大笑:“這就是思興你的糊塗之處。葉廷龍身兼兩部,又在捉拿柳賊時奪了頭功,論個人的威望,朝野內哪有人可比?他這樣顯赫的地位,和我等形成抗衡之勢是必然的,不過或早或晚罷了。”

他走了幾步,又發感嘆:“清流們也大多持這種意見吧?我看咱們是開始的時候太順利了,可謂蔑視群雄;一旦看著葉黨起了勢,心裡就接受不了,死命地要把他壓下去。最該警惕的,就會這股急功近利的態度。”

過湘人豁然開朗,頻頻點頭:“陳大人不愧儒宗之名,一言如同撥雲見日。我回去會和他們好好反省的。但我想,也不能任著他葉永甲胡作非為啊。”

“的確如此。現在葉黨是想亂戰,東西並顧,使你疲於奔命。絕不能錙銖必較,掉入他的計謀之中。於今最要害的,只有爭儲一事,必須先定了懿王的名分。你可待太子上書之後,稍加觀望,如懿王不能回藩,當儘快寫信與葛學士,令其奏明皇上,為懿王極示隆寵,盡賜珠寶,選一美宅居住。如此一來,懿王便不能再宿宮中,與太子來往走動,儲位之爭可暫平息矣。”

湘人領受了他的吩咐,即要告辭;臨行前瞅了一眼那本沒有合上的書,見那是翻到了《儒行》一篇,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陳同袍的點語。

太子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這天夜裡,他拿了那本和中書省聯署的奏書,秘密地謁見了皇帝,力陳要將懿王趕出京師,返回封地,言語十分激動。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聽見他說完,便道:“國法乃歷代祖宗所定,朕斷不敢輕易違背。但懿王欲與朕父子團聚、過一新年,亦是出於真誠之意。朕自會下一道詔與他,你勿要擔憂。”

經歷了無數大事,太子再不期待他會說出什麼決絕的話,可如今聽來,只是暗自冷笑,心想道:‘如今情理俱在,他再拖延,恐怕也是無濟於事!’便拜謝而退。

“王爺請接旨!”

懿王還在睡夢之中,忽然眼前閃出一道強烈的白光,一下子醒了過來。他連忙抬手遮擋住一些,勉強睜開眼看,見三四個太監立在門口,中間那人手持黃緞詔書——正是總管沈竟。

“臣……”懿王忍著頭昏,稍整了整衣服,披散著頭髮跪了下去,“兒臣聽旨。”

沈竟展開詔書,那細長的聲音念道:“詔懿王曰:朕本欲留汝至歲首,然國法不許藩王久在京師,實不可稍有違之。汝儘快收拾行裝,免遭不白之議。欽此!”

“父皇!”懿王登時大喊一聲,撲倒於地,流涕痛哭,“兒臣一心要為您盡孝,何必狠心逐我!今日一去,我父子恐怕再難相見了!”

沈竟見他如此悲傷,忙拉起他說:“王爺莫要激動,皇上還託老奴向您說一句話。”

“什麼話?”懿王擦了擦淚,焦急地望著他。

“皇上是想讓您留下的,奈何群臣以宗親之法相挾,才使得他左右為難。因此,皇上特為您設下六日限期,如在這六日內您有個合情合理的法子,能夠平息群議,便可留在此處了。”

懿王聞言大喜,但臉上不得不保持著哀愁之色,拱手謝過了沈竟。

此時,群臣還在期盼著懿王的回應,然而未等他們興奮多久,皇帝的另一份詔書又來了,宰相宿宗善接了,見其上寫道:“具沈竟回稟,懿王聞詔極其悲痛,哭聲幾欲絕,朕得知後,深為憐憫。念他心懷孝心,可將行期暫延六日,令汝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