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萼 作品

第27章 第 27 章

    “講完了啊。你還不想睡嗎?要不我再給你講一個?”徐念安十分體貼地說。

    “不用了,我要睡了。”趙桓熙趕緊翻個身,背對徐念安,緊緊地閉上雙眼。

    房裡一時安靜下來。

    趙桓熙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窗外不知什麼蟲子嘰裡一聲,嚇得他倏地睜開雙眼,下意識地看了床沿外一眼,然後又看枕邊自己的頭髮。

    把頭髮都撥到頭下面壓好了,他又看了床沿一眼,床沿外各種傢俱擺設在昏暗中都是黢黑的一團,看久了感覺都要動起來似的。

    他雙手抓著被沿,將被子輕輕地一點一點往上扯,直到把自己的臉都蒙在被子裡。

    六月中旬了,晚上蓋薄被都有點熱,更何況趙桓熙這樣把自己從頭到腳蒙得嚴嚴實實的。

    沒一會兒他就熱得把一條腿從被中伸了出去,腳背無意中碰到冷硬的床沿,嚇得他跟被燙著似的瞬間把腿收了回來。

    他像個繭子中的蛹似的在被中蠕動半晌,十指抓著被沿往下拉了一點點,從被中探出一雙眼睛,眼珠子咕嚕嚕地掃視室內一圈,終是忍不住側過臉看著一旁的徐念安問道:“冬姐姐,你睡了嗎?”

    “嗯……快了。”徐念安含含糊糊道。

    “冬姐姐,你每天都早起去向我母親問安,從我身上跨來跨去挺不方便的吧?要不,我把外側的位置讓給你?”趙桓熙試探地問。

    徐念安轉過身來望著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趙桓熙生怕她反悔一般坐起身來,抱著自己的被子道,“今晚就換。明天我早點起來陪你用早飯,不讓你餓著肚子等我起床。”

    “好吧。”徐念安與他調換了位置,躺下後不忘向他道謝:“三郎你真是個周到體貼的人,謝謝你。”

    “應該的,不客氣。”仗著天黑徐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趙桓熙厚著臉皮道。

    徐念安翻個身,面對床外,勾起唇角心情甚好地睡了。

    鄔府後院,趙佳賢的小院中。

    “姑娘,別看了,時辰不早了,你還懷著身子,早點睡吧。”冼媽媽走到燈下,作勢要拿趙佳賢手中的書。

    “媽媽,我就再看一會兒,我已經讓冬香去叫夫君了,他答應在那邊用過飯就來我這裡的。”趙佳賢說。

    “他之前還答應在這裡陪你用飯的呢……這鄔家也是忒沒規矩,能讓一個妾騎到正室頭上來,就該回去一五一十告訴太太的!”冼媽媽耷拉著一雙三角眼不忿道。

    “別,我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已經夠我娘操心的了。”趙佳賢阻道,說著又目光幽怨地望向門邊,“再說了,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若不是……”

    若不是那不要臉的賤人肚子比我肚子還大的話。冼媽媽在心裡幫趙佳賢把話補完。

    這時冬香回來了,向趙佳賢稟道:“小姐,姑爺出去了。”

    趙佳賢直起腰來:“這麼晚出去了?去哪兒了?”

    冬香噘著嘴道:“梅香院的不說,奴婢團團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似是有朋友相邀,姑爺在梅香園用完晚飯就出去了。”

    趙佳賢一陣傷心,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從孃家回來,被梅香院的攪得她連句完整話都沒來得及和鄔誠說,照這樣下去,他怎麼肯讓梅香院的生下兒子養在她膝下?

    若是她自己這一胎又不是兒子怎麼辦?孃的悲劇,難道真的要在她身上重演一次嗎?

    梅香院,鄭蔓兒一邊用湯匙攪著碗裡的燕窩一邊吩咐身邊的丫鬟琴兒:“明兒吩咐廚房,宵夜的量減半。我娘說了,孕期不能吃得太好,不然以後不好生產。”

    琴兒應了。

    瑟兒從外頭進來,笑嘻嘻地附在鄭蔓兒耳邊如此這般地說道一番。

    鄭蔓兒笑得一雙狐狸眼眯成兩條縫,道:“哭吧怨吧,便要這般多思多慮,以後才有她的好日子過呢。”

    琴兒擔憂:“小姐,這樣會不會不妥啊?三少奶奶畢竟是靖國公府的嫡女。”

    “你懂什麼?”鄭蔓兒將湯匙往碗裡一扔,發出一聲脆響,她斜著琴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我娘叫你時時盯著我勸著我,讓我要對正房恭順。呵,她倒是對正房恭順了,結果呢?還不是爹一死就被人從府裡趕出來。這好在爹在世時給她脫了籍,要不然,被人賣了也未可知。這便是對正房恭敬的好處!

    “相較之下,我更敬佩那些對正房不恭順的,你們三少奶奶的孃家,不就有個現成的例子麼?對正房好有什麼用?她是能把男人讓給你,還是能把家產分給你?我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好好攏住了男人,做個不是正室卻勝似正室的妾,比什麼不好?”她伸手撫上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得意道:“左右老太太心疼誠郎,也在意我肚子裡這個鄔家的種。只消我一舉得男,我便是第二個趙府杜姨娘。”

    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給殷夫人問了安回來,發現趙桓熙坐在窗下,神情懨懨的,眼下還帶著點青,顯然昨晚沒睡好。

    她心覺好笑,與他一道吃早飯的時候便講些市井裡的趣事給他聽,他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臉上又煥發了神采。

    用過早飯,看著丫鬟不在,趙桓熙輕聲問徐念安:“現在能去叫知一過來了吧?”

    徐念安搖頭:“哪有一大早就想吃桃的,又不是猴兒。”

    趙桓熙忍不住笑。

    徐念安起身,道:“我們先去小花園裡頭逛逛,消消食,然後回來練字。午前再讓知一過來。”

    趙桓熙無異議,反正不管是逛園子還是練字,只要有她在身邊,總不會無聊的。

    說是小花園,其實那是相對於府中的大園子來說的,這個小花園佔地面積並不小,造景更是用心。

    花間隱榭,水際安亭,奇石相拱,曲壁迴廊。薔薇點紅了黛瓦,芭蕉染綠了粉牆。一池風荷開得靜謐而清豔。

    時辰尚早,初夏的濃陰裡盡是晨鳥的婉歌。

    趙桓熙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引著徐念安走在臨水的迴廊裡,在快到轉角處停住,指著前方對徐念安道:“冬姐姐,你看那裡,像不像一幅畫?”

    徐念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姿態清逸的石榴和一塊造型玲瓏的山石恰被走廊的廊柱和廊簷框在其中,看上去便似一副天然的畫卷。

    “果真。三郎你真是獨具慧眼。”徐念安歡喜道。

    “只要願意用心去看,處處皆可入畫。”趙桓熙帶著她一邊遊園一邊指了好些景色給她看,都是需要從特定的角度去看才會越看越美之景。

    “這便是你們作畫之人特有的技藝嗎?你特意練就的?”來到湖邊一座名為觀魚亭的涼亭裡,徐念安看著在深濃淺綠的背景裡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樣的少年問道。

    “沒有去練,我天生就會這樣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過難忘,所以才想動筆將它畫下來。”趙桓熙從涼亭的臺階旁撿起一顆小石子,舉高了手投到湖裡,噗通一聲,從亭亭如蓋的荷葉底下驚出一對羽毛豔麗的鴛鴦。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兩人津津有味地看了會兒鴛鴦洗浴,徐念安對趙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後你就上午練字,下午看一個時辰的書,其它的時間用來畫畫吧。”

    趙桓熙先是一喜,隨即又警惕起來,問:“看書?看什麼書?”

    “你放心,不會叫你看四書五經的。也不規定你看什麼書,你自己想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我只是覺得,你既愛畫畫,又有天賦,埋沒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畫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畫呢?”

    徐念安說著,在涼亭裡的美人靠上坐下來,趙桓熙忙跟過去坐在她身邊。

    “天下這麼大,一個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終究還是有極限的。可是就像你說的,用心去看,那是沒有極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書。就像我,我從未去過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個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絃江面淥,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鷗舞再三,卷香風十里珠簾,畫船兒天邊至,酒旗兒風外颭。’江南之秋,是‘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江南之冬,是‘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幹漠漠沙。老柘葉黃如嫩樹,寒櫻枝白是狂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