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68章 第 68 章

    沈作潤極有膽略,早當家,二十歲決定興辦中國人獨資的銀行,聯合同仁與外國資本分庭抗禮。

    姚企安跟隨沈家離開寧波,成為沈公館的管家。

    直到沈作潤去世,姚企安帶著沈作潤的遺體回故鄉安葬。

    項明章暗忖,原來是主僕關係,妻女海外避難,只能由忠僕料理身後事,他問:“所以沈家當時沒有別的親屬了?”

    姚徵說:“還有一個兒子,沈少爺。”

    項明章很意外,世代沿襲的龐大家業,唯一的兒子,不可能會置身事外:“那這個沈少爺當時沒回寧波嗎?”

    姚徵湧起一陣酸楚:“這是祖父一輩子的心結,至死不能瞑目。”

    姚企安帶沈作潤回寧波是在暮秋,第二年初春,沈少爺對外宣稱回故鄉守孝,其實是個幌子,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要去哪裡。

    姚企安以前在沈家日日照顧,早已察覺沈少爺在秘密參加抗/日活動,“組織”有安排,他不敢過問。

    可他看著沈少爺長大,磕了碰了都要心疼半天,千般不捨沈少爺一個人在外顛沛,於是分別前二人作了約定。

    沈少爺向姚企安承諾,到了新地方安頓下來,會寄信報平安。待戰爭勝利,瘡痍平復,一定會回寧波去,到時請姚企安見證,他會在沈作潤的墓前認罪磕頭。

    為一封平安信,一個重逢,姚企安苦苦等待了後半生,不敢離開故鄉寸步。

    饒是項明章一慣冷靜,聽罷也為之動容:“這麼說,沈少爺沒有回去?”

    姚徵嘆道:“那些年傳言紛紛,有說他失蹤,有說他逃到海外和家人團聚,更多的是說他被日/軍/暗殺了。”

    姚企安每逢聽見都要發脾氣,不讓人亂說,然而年復一年,他始終等不到沈少爺的音信,他開始動搖,被縹緲的猜測重重打擊。

    姚企安越來越無望,他信佛,每天去寺廟敬香,求佛祖保佑沈少爺,到了晚年,他踏出寺門半步就會憂懼不安,便出了家。

    法號是姚企安自己定的,忘求。

    項明章明晰了,“忘求”是姚管家,他想起楚識琛提到的詩句,說:“‘忘求’二字有沒有說法?”

    “是源自一句詩。”姚徵道,“祖父沒念過書,他說沈少爺小時候總念這句,他就記住了。”

    姚企安以“忘求”為法號,也有忘卻念想的意思。

    項明章滋味難言:“那位沈少爺到底去哪了?”

    無人知曉,姚徵也不知道:“他關閉銀行之後,就沒了消息。”

    項明章問:“銀行是他關閉的?”

    姚徵說:“他是復華銀行的行長。”

    項明章屏住的氣息陡地一鬆,那個被抹去痕跡的神秘角色、最後四年間的銀行行長終於分明,原來是沈作潤的獨子。

    這個遙遠的、不曾謀面的人物叫項明章亂了心緒,他懇求道:“姚女士,您祖父對沈少爺感情深厚,一定留下不止這些信息,能不能再告訴我一些?”

    談話間姚徵從防備變得鬆緩,那位沈少爺留給姚企安一筆養活幾代人的財富,讓姚家因此改命,讓她有資本開創事業。

    從父親到兄長,再到她這個家裡的小女兒,以後是她的孩子姚竟成,會一代一代為沈作潤綿延祭奠之事,這是姚企安當年的遺願,也是姚家的報恩。

    假如真的能找到沈家後人,不論親疏,總算一種微薄的圓滿。

    姚徵思慮片刻,讓姚竟成搬來一隻木箱,結實厚重,看成色和款式是一件上百年的老物件兒。

    沈公館裡珍玩不計,沈少爺只留下最要緊的幾樣,姚企安卻每件都寶貝,走時收拾了沈少爺用慣的舊物,帶回寧波保存。

    老式木箱打開,有上下兩層,第一層分成五角花格,每一個格子放著一樣物品。

    最大的中心一格,是一隻雙拳大小的白釉盒燻,宋代的款式,姚徵沒拿穩,項明章伸出掌心托住,觸手溫涼。

    姚徵道:“祖父說沈少爺公務繁忙,睡不安穩,每夜要燃香助眠。”

    盒燻蓋子的雕花積了一層汙垢,項明章低頭嗅聞,久置的陳腐氣之外,有一股極淡的香味,很像楚識琛衣服上的迦南香。

    第二件是玉珠算盤,就巴掌大,每顆珠子玲瓏剔透,項明章又想起楚識琛說“撥珠就是打算盤”。

    姚竟成在一旁好奇:“為什麼這麼袖珍?”

    姚徵說:“沈少爺五歲用的,是沈先生送他的生日禮物,結果他學會後走到哪打到哪,總有叮噹的動靜。”

    項明章覺得這話耳熟,在琴行樓上,趙組長曾問楚識琛為什麼學琵琶,也是五歲,也是玉珠算盤……

    楚識琛還說母親嫌煩,又嫌算賬俗氣,於是教他琵琶陶冶情操。

    這時姚徵拿起另一格的小玩意,薄薄的一片角形,琢磨了幾秒:“哦,這是撥子,彈琵琶用的。”

    項明章感覺咽喉被攫住,滾動喉結卻喘不上氣來:“……這也是沈少爺的東西?”

    姚徵回憶道:“沈夫人教他彈琵琶,小孩子手指嫩,先用撥子,後來棄置一旁就被祖父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