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去拿。”穆江波皺著眉頭說完,叫住準備走的小妹,“等你嫂子把錢拿來了,你再回屋。”

    “哥,你們手裡沒多少錢,還得給壯壯交學費。”穆冰瑩說著就要往外走,“我自己也攢了錢,你們都不用再給我準備什麼了,留著給壯壯買好吃的。”

    “小姑,你別走。”壯壯衝上前拉住姑姑,“白給的,不要白不要啊,不要犯傻!”

    王雨娟頓時氣得心口疼,她這樣小氣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小白眼狼!

    穆冰瑩笑著摸了摸侄子的頭,“壯壯,那都是你媽給你攢著上學的錢,不能白給我。”

    “我學習這麼好,他們不給我交學費,爺奶會交的。”壯壯拉著小姑的手腕,湊近小聲道:“小姑,你趕緊把錢收下,明天去供銷社記得給我帶汽水和奶油冰棍回來。”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王雨娟被丈夫盯著,又被兒子氣著,頓時什麼都不想管了,“我現在就去拿錢,瑩瑩,你等下。”

    “真不用,嫂子”

    穆冰瑩看著嫂子快步走進房間,轉而看向大哥,“哥,你們自己留著用好了,沒必要讓嫂子心裡不舒服。”

    “她拿你那麼多東西的時候,心裡已經舒服夠了。”

    穆江波不怕這話被媳婦聽到,“不過,這錢跟她拿東西是兩回事,這錢是給你的壓箱錢,你明天去供銷社買點自己缺的,就當我和你嫂子給你準備的嫁妝了。”

    王雨娟在屋裡早聽到丈夫說的話了,聽到第一句把她氣夠嗆,聽到後面的話,心裡氣又消下去一半。

    今天就算不拿小姑子這麼多東西,妹妹出嫁,哥嫂給個二十塊錢也是說得過去的,這才快步走出來。

    “瑩瑩,我明天去孃家,就不跟你去供銷社了,你自己挑條床單,買兩條枕巾,再買點你自己要抹要用的,拿著吧。”

    穆冰瑩是真不想接這二十塊錢,但她知道大哥的性子,這錢他要想給,怎麼著都要塞到她手裡,與其不知道中間還要鬧多少不舒服,不如趁著現在氣氛還行,把這錢接了。

    “謝謝哥,謝謝嫂子。”

    “睡去吧。”

    “小姑,明天別忘了我的汽水冰棍。”

    “不會忘了你的。”

    穆冰瑩把二十塊錢放在兜裡,抱著東西出了堂屋,走回自己房間。

    關上門,進了屬於自己的空間裡,穆冰瑩長舒一口氣,精神緊繃了一天,終於可以徹底鬆懈下來。

    將被面被裡等東西放在床上,她掏出兜裡的兩張大團結和布票,微微掀了掀嘴角,拿鑰匙打開床頭的矮櫃,從裡面拿出一本語文書,將錢票塞進去。

    書裡夾著這些年她攢下來的錢,平時幾乎沒怎麼動過,還以為只有到了自己生病住院的時候,才會動這裡面的錢,沒想到第一次大動,是給另一個人買布做衣服。

    穆冰瑩斜坐在床上,靠著牆角,靜靜看著桌子上燃燒的油燈火苗。

    院子裡哥嫂一家正在挨個洗澡,要等他們洗完進屋,她再出去洗,這是自打大哥結婚後,每天的生活習慣。

    想到不久之後,她就要離開從小長大的家,去熟悉新的生活習慣,心裡不免有些彷徨。

    而且這個不久,很有可能是馬上,畢竟顧長逸他們家不走尋常路。

    想到這,穆冰瑩忽然笑了。

    摸著涼蓆,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床底下的書還沒有處理。

    今天看到了顧長逸父母,看到了村支書的態度,雖然還不知道他父母究竟是什麼人,但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這點已經很顯然易見。

    顧長逸也說了沒有變動的話,他就會被升到團職。

    穆冰瑩不瞭解部隊裡的事,但她知道團長一般沒有這麼年輕的人,能在這個歲數升到團職,自身一定非常優秀。

    這樣優秀的人,再配上這樣的家世,未來潛力不可估量。

    這點村裡人人都看出來,羨慕不已了,穆冰瑩當然也知道。

    但她現在想的不是能嫁給這樣的人而欣喜,她的第一想法是,絕對不能拖顧長逸和他們家的後腿。

    看了那麼多史書,那麼多傳記,穆冰瑩明白,越強的人,越有希望往上爬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會有無數雙手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把他給拉下來。

    等顧長逸結婚後,這些看不到的手,就會分移到她身上,勢必要把她和她的家裡人都摸索透了,不放過一處可以摧毀他的蛛絲馬跡。

    這些可能是她多想了,但穆冰瑩覺得,寧願多想,不能少想,一切都要謹慎為好。

    這些書,她本來就打算在結婚前燒掉,現在親都訂了,是到了把這些書毀屍滅跡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穆冰瑩心裡難免沉重。

    坐在床上,一直等到院子裡沒動靜了,堂屋的燈熄滅了,她才站了起來。

    出去端了一盆熱水進屋,沒有馬上擦洗,她把門栓緊,走到床邊把席子拖到地上,掀開床板鑽進去,把稻草堆裡的箱子拖出來。

    剛才她媽已經說了,打了棉花就會找人到她這屋縫被子。

    到時候起碼三五個人,萬一席子被拿下來後,有人閒得去掀開床板,看到裡面的箱子,就完了。

    所以穆冰瑩打算天不亮就把這些書拿到後山燒掉。

    但在燒掉之前,她想把這些書再從頭到尾看一遍。

    這些書是她的青春,是她的思想,是她的夢和遠方。

    再最後重溫一次,從今以後,再也不去想。

    一夜未眠,知道嫂子早上要去孃家,當天色還是一片灰暗時,穆冰瑩悄聲進入廚房,拿了火柴,又抓了幾把稻草塞進籃子裡,而後回屋提起箱子,打開耳房後門,往後山奔去。

    全村靜寂,雞籠子裡的雞都還在沉睡,沒有任何躁動的跡象,薄霧濛濛的後山更是萬籟俱寂。

    穆冰瑩沿著羊腸小道上山,穿過草叢時,鞋子與褲角很快被花草上的露水沾溼,她沒有直接往平時躲藏的巖壁裡去,而是先拐到北後山墳場,隨便找了一個墳堆,點燃稻草。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她是感覺那個巖壁中間就算燒東西也不會有煙傳出來,就算有那麼一絲絲味道隨風飄下去了,村裡人現在都還在睡覺,不會有人跑到後山來。

    但是凡事都有萬一,所以以防萬一,先跑到墳場這邊燒了一把稻草。

    這樣就算有人起床了,看到山上有煙霧,有燒東西的味道也不會跑上來,因為這是村裡人的默契。

    前些年破除封建,不允許大操大喜喪之事,喜事可以一切從簡,甚至不辦。

    但是穆溪村重視宗族,重視祠堂祖宗,老一輩從小到大都是接受著這樣的思想長大,無法真正做到不祭祖,不燒紙。

    尤其當沒做這事的時候,晚上做夢夢到祖宗,白天生活遇到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就會不自覺往是不是沒給祖宗送錢而導致,而後整日整夜寢食難安。

    誰都會遇到這樣的狀況,所以村裡人就形成了一種默契。

    誰想燒就到後山偷偷燒一下,看到的人都裝看不見,不去管不去問,畢竟都是同族人,北後山墳場裡葬的都是同族祖宗。

    穆冰瑩看著稻草燒完,踩滅了火星,以防被風捲走,在山裡引起火災,然後拿起箱子,往南邊巖壁走去。

    來到了老地方,穆冰瑩想起曾經躲在這裡看書的點點滴滴,不想讓心思變得很沉重。

    將稻草鋪在地上,打開箱子,將書籍一本一本拿出來。

    “呲啦”一聲,火柴燃燒起來,穆冰瑩拿起一把稻草點燃後,放到草堆中間,火勢越燒越旺。

    她先拿起了飛鳥集,本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調解好了心情,沒想到一拿起來這本書,眼淚便瞬間湧上來,漲得眼眶發酸,一片模糊,心情沉重到谷底。穆冰瑩狠了狠心,直接將書撕爛,將殘破的紙張丟進火堆裡,火舌瞬間吞噬書頁,眨眼間書頁便被燒得焦黑枯黃,一如記憶裡的樣子,燃燒的灰燼也如之前一般飄到她的腳邊。

    那一次,穆冰瑩只是剛體會到什麼是死如秋葉之靜美。

    這一次,對於這句話感受更深刻。

    因為這些年,她逐漸懂得了這句話的前半句,什麼是生如夏花之絢爛。

    她曾在無人知道的地方,思想因這本書,瘋狂自由生長。

    現在,又在無人知道的地方,讓那些思想隨著這本書一起死於烈焰。

    飛鳥集的消逝,帶走了她對恢復高考的希望,帶走了她對文學的憧憬,帶走了她藏在心底的抱負,帶走了這麼多年的等待。

    無聲無息。

    穆冰瑩抬起手背,抹掉眼角的眼淚,拿起下一本書,繼續撕碎。

    其實有很多話想對這些書說,但是時間不允許,天已經露出魚肚白了,耽誤下去只會把人吸引過來。

    萬一被人發現了,不但她自己萬劫不復,還會連累全家人。

    “你在燒什麼?”

    “啪嗒!”

    書本落在地上。

    穆冰瑩渾身血液頓時凝固住,心臟驟停,頭皮發麻,耳朵發出陣陣嗡鳴。

    短短兩三秒,她感覺自己去鬼門關走了一圈。

    用著最後的理智去控制聽力,去聽周圍的動靜,萬籟仍然俱寂。

    她抱著一絲希望緩慢轉頭,希望剛才是自己幻聽了。

    當轉過頭來,看到面帶笑意,單手撐在巖壁上的男人,穆冰瑩感覺心臟被人砸了一錘子,接著又被一隻大手緊緊扼住,難以呼吸。

    熟悉的悶痛與昏厥感傳來,她用力咬了下舌頭,讓成倍的疼痛支撐自己,不要昏厥過去。

    醒著還能搶救,暈過去再醒過來,將會直接進入地獄。

    “出去。”

    顧長逸笑意一頓,“啊?”

    他早起把車上的雞拿下來遛了一圈,看雞有點蔫不拉幾,不好天天找老師要糧食餵雞,便趁著跑步訓練的時候,繞到這邊來,他記得後山這邊長了很多可以餵雞的野草,以前丈母孃天天上來採。

    走到這邊後,遠遠看到了媳婦,看她手上拎著箱子走的很快,他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人就消失在草叢裡了,偵查了好一會,聞到了燒東西的味道,才找過來。

    結果一來,媳婦就冷著臉讓他出去。

    口氣極其冷漠嚴肅。

    “出去!”

    穆冰瑩又加重了語氣,她已經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心底的擔心快溢出了喉嚨,根本不知道有沒有擋住地下的書,她想應該是沒有的,那麼多書堆在地上,憑藉她的身體,肯定是擋不全的。

    她突然掉頭,把旁邊的書拿起來隨意撕了兩下,往火堆裡扔,只要火燒得夠快,男人就抓不著把柄,也不可能衝到火堆裡去搶書。

    “小心!”

    穆冰瑩只顧著蹲下拿書,沒發現辮子差點被火燒著。顧長逸看得心驚肉跳,連忙上前把媳婦拉過來,“你急什麼,頭髮差點都被火給燎了。”

    顧長逸剛說完,餘光忽然瞥到火堆旁邊的東西,身體頓住。

    穆冰瑩剛站穩,便看到男人眼睛忽然瞪大,瞳孔裡充滿了驚訝。

    認識這幾天,從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也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像這樣瀕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