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15章 你和我都有筆如刀

    陳標平躺在床上, 手掌交疊放於腹部,瞪大的雙目空洞無神。



    馬氏忍著笑給她的寶貝兒子打扇子。



    陳標癟嘴:“娘,我真的不明白。”



    馬氏抿著嘴:“嗯。”



    陳標:“自宋起, 文人們的精力用在了內鬥上。學閥爭端不再是簡單的學術爭執, 變成了不看對錯只看立場的生死廝殺。”



    馬氏替陳標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六七月的天氣,即使在屋內, 也悶熱無比。



    “娘聽著。”馬氏溫柔慈祥道。



    陳標嘴癟得更厲害:“朱門學子, 尤其排外。若是異端學說,他們向來傾盡全力焚書斷其道統,比元朝皇帝更盡心。”



    馬氏輕輕嘆了口氣。她即使是女流之輩, 也聽聞過不少朱門學子霸道傳聞。



    陳標將胖乎乎的小臉皺成了真包子臉:“葉先生就罷了,宋先生和王先生是正經的朱門嫡系傳人, 可他們倆居然跳起來為我拍桌叫好, 說不需要我拜師, 就將所學傾囊相授。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噗嗤。”馬氏學仕女圖以扇掩面, 可惜手中拿著的事大蒲扇,頗有些滑稽,“咳, 標兒, 你、你繼續。”



    陳標氣得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他軟乎乎的小身板沒打起來, 只得在床上滾了幾滾, 用小短手小短腿支撐著爬起來:“娘!”



    “哈哈哈哈。”馬氏忍不住了, 爽朗大笑,“標兒啊,這是好事。”



    陳標氣得撲進他娘懷裡, 用他孃的衣服擦汗水;“這是什麼好事啊?我搶走了朱大帥兒子的老師, 朱大帥不會揍我吧!”



    馬氏笑著攬著她的胖兒子道:“怎麼會?朱大帥不是這種人。再說了, 你的老師們肯定也會收朱大帥的兒子為徒。”



    陳標癟嘴:“那不更慘?朱大帥的兒子眼巴巴拜師學藝,而我可是拒絕後老師們自己湊上來……啊啊啊啊啊,我為什麼要多嘴?早知道如此,我就痛痛快快拜師,然後頂撞他們幾句,叛出師門!”



    馬氏笑得直不起腰:“標兒啊,以你的性格,若老師對你好,你哪可能做得出傷老師心的事?好了好了,事已經成為定局,別再鬱悶了。快給你爹寫信,告訴他這個好消息。順帶讓你爹在朱大帥面前說說你的好話,好讓朱大帥不揍你……哈哈哈哈。”



    陳標氣得直哼哼。



    但他可以用腦袋痛擊他爹陳國瑞的肋骨,卻拿他娘完全沒辦法。



    啊啊啊啊好氣啊。



    “朱大帥,你要強令才能讓你兒子拜師的老師們非要搶著教我兒子,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你的心胸不會這麼狹窄把?”



    難道你讓我爹和朱大帥這麼說嗎!!!!



    陳標嘴角抽搐。



    馬氏放下扇子,笑眯眯地搓了搓兒子滿是皺出來褶子的包子臉:“標兒,不要對大帥有偏見。大帥真的是一個心胸寬廣的好人。”



    陳標面無表情:“哦。”



    洪武皇帝是個心胸寬廣的好人?我信?我可太信了。



    “算了,事已至此……”陳標從他娘懷裡滑到了床上,繼續躺著,“不如直接建個書院,把試圖讓我當啟蒙先生的那群人的兒子全部丟進去。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起讀書一起進步,豈不美哉?”



    馬氏給陳標擦了擦汗,繼續打扇子:“標兒言之有理。娘讓李先生求求宋先生們。他們剛投靠大帥,大帥恐怕不會立刻讓他們接觸政務。先讓先生們教導孩子們功課,既表達了咱們對先生們的看重,又能觀察先生們的才華德行。”



    陳標悶聲道:“我只是想多拖幾個人墊背,娘你幹嘛為大帥考慮這麼多?”



    馬氏笑著捏了捏兒子軟嘟嘟的小臉蛋:“好,娘不為他們考慮。樉兒吵著要看新的識字故事畫本,說你承諾的,待他把舊畫本上的字認全了就給他。你鬱悶夠了,去拿新的識字畫本?他今日一直在鬧。”



    陳標再次從床上爬起來,抱怨道:“他不敢來我這吵,就知道吵娘。娘,下次他再吵,你就讓他直接來找我,可不能慣著他。”



    馬氏點頭:“好。”



    陳標先去把午睡的陳樉搖醒,欺負了一番弟弟,才去書房給陳樉找早已經做好的新畫本。



    經歷了幾次陳樉偷摸進書房翻新畫本的事,陳標把新畫本藏得很嚴實。



    他先讓人做了像書本的紙盒子,把畫本藏在紙盒子中,然後將紙盒子塞進低層書架中。



    陳樉總以為他會把書本藏在書架高處。也想看新畫本的某些人,比如他堂兄陳文正,老藉著陳樉的名義,抱著陳樉來他書架最高處找畫本。



    他們萬萬沒想到,低層書架中那些平平無奇的四書五經中,藏著他們夢寐以求的新畫本。



    拿出新畫本之後,陳標突然想起離寫完還很早的《馬氏哲學》。



    穿越者都有一顆加速近現代史進程的強國夢,只是有的人會把夢付諸實踐,有的人就夢一下。



    陳標就屬於夢一下,然後飛速融入當前社會,不愛去冒險的人。



    不過既然都穿越了,還是得留下些東西。



    他準備將後世已經驗證的思想記錄下來,刊印成冊,流傳後世。待千百年後天降猛人的那個時代,這些書籍一定能派上它們能派上的用場。



    陳標並不擔心這些書籍會成為禁書。



    單單描述“理想社會”的書籍,在每個朝代都能流傳。



    比如儒家的“大同社會”,就期盼回到禪讓制。



    人人平等的社會、王子與庶民同罪的法制社會、只看才幹不看門第的尚賢社會……不僅先賢的學術著作,歷代話本中也有許多百姓幻想中的比現在更美好的世界。



    甚至明末清初的時候,諸多著作中已經出現了不要皇帝要民主的社會。清代文字獄盛行,也沒有禁這些書。



    學術就是學術,只要沒有人沿著這個道路走過一遍,證實這個道路可行,統治者們就不會把書生們的幻想當一回事。



    穿越者沒點金手指就對不起一番穿越,記憶掛是最基本的金手指。



    陳標不僅這輩子記憶力很好,上輩子學過的東西也印刻在腦海裡。只要他前世熟背過,哪怕後面已經忘記,但在他穿越後的記憶殿堂中,“備份”依舊存在。



    可惜僅限於他曾經熟背過,“存過檔”的信息,連熟讀都不行。



    陳標融合記憶的那位“陳標”,大學時不想進入有保研資格的專業,重新考研,於是熟背了政治課本一些考點。



    現在陳標把這些“考點”記錄下來,再加上他結合後世歷史的一些理解,編寫《馬氏哲學》。



    當他快要死的時候,他就會以“深入描述如何達到儒家大同社會”為幌子,將著作公佈。



    封建統治者不會忌憚“充滿理想主義的文人”的書,更不會忌憚一個無法用著作為自己牟利的死人的書。



    陳標想,他這一輩子雖只為自己、只為家人,偶爾惠及一下身邊的人。但若能留下這些著作,也算對得起小時候戴過的紅領巾(笑)。



    陳標這一輩子還很長,所以他沒有著急寫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起了才寫一點。



    現在,他又好幾個月沒碰那本《馬氏哲學》。



    今日陳標心情不好,便想寫幾行字靜靜心。



    “我放哪去了?”陳標蹲在地上,撅著小屁股翻來覆去的找,“我記得我為了不讓人翻到這本書,將書橫放墊在其他書下面啊。”



    李保兒正好來借書看:“標兒,你找什麼?我幫你找?”



    陳標道:“我寫著玩的東西……難道樉兒和文正哥又進我書房偷書了?不對啊,他們要偷也是偷話本,滿是字的書他們才不會要。”



    李保兒哭笑不得。標兒真是太瞭解他們了。



    陳標拍了拍腿,站起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撓撓頭:“除了他們,還有誰能隨意進出我的書房……表哥?”



    李保兒趕緊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借書都會提前問你!是不是舅舅拿走了?標兒你親手寫的東西,舅舅肯定很感興趣!”



    陳標一愣,然後腦門瘋狂往外冒汗。



    不、不會吧?



    本來就很傻很耿直很天真的陳國瑞同志如果看了我寫的書,會不會一拍大腿喊著“我悟了!”,然後衝到朱元璋面前大吼“大帥,我們不要皇帝,要人民當家作主”???!



    別的人不會,但陳國瑞……陳標真的不確定啊!



    他的老爹有多憨多天真,陳標真的不敢賭!



    陳標趕緊把腦門上的汗珠一擦:“我記得英哥記了我爹借走的書本單子……在哪在哪……該死!英哥說的時候我正在打瞌睡!”



    李保兒道:“別急別急。文英肯定會把書單放在標兒你夠得著的地方,我幫你一起翻。”



    他們取下第二層的書,挨本翻找,很快找到了書單,“馬氏哲學”四個字明晃晃地擺在上面,和其他嚴肅正經的書名格格不入。



    陳標心口一堵,眼前一黑,小小的身形搖搖欲墜。



    李保兒抱住陳標,焦急道:“標兒?標兒你怎麼了?中暑了嗎?”



    陳標搖搖頭:“我……不行!我信不過我爹!”



    李保兒:“啊?”



    陳標咬牙切齒:“我爹那個傻憨憨,絕對會把書給朱元璋看,然後和朱元璋起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