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淵 作品

第1章 降溫

    寢室地面是水泥澆的,不知道有多久沒人打掃,滿地的灰塵夾著菸頭。溫降從地上撐著爬起來時,砂礫硌進掌心,一拍手就簌簌往下掉。

    頭撞上床杆時的那聲巨響還隱隱在腦海裡迴盪,金屬管子嗡鳴,隨後是天旋地轉。

    她的視野裡閃爍起不正常的白點,像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時的雪花。寢室狹窄而長,唯一的窗戶透進傍晚時分灰濛濛的顏色,天地像一塊洗脫線的髒抹布,把她裹起來,揉成一團,丟開,滾落到垃圾桶邊。

    她在快要失去意識時聽見她們的對話——

    “草,你她媽力氣怎麼這麼大,嚇我一跳……”

    “不會撞死了吧,怎麼沒反應了?”

    有人拿腳踢了踢她的背:“……真不動了我操,靜姐,怎麼辦?”

    “……管她呢,死就她媽死了,森哥微信催了,趕緊走吧。”

    知覺恢復後,接踵而來的是痛覺。左腿,小腹,胸肋,手臂,臉頰,疼的感覺不一而同,那一道是鈍的,那一片是火辣辣的,那一團絞緊、抽搐、讓人作嘔。

    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陌生的寢室裡一片灰敗。

    溫降在地面上摸索了一下,沒有找到被拽掉的扣子。她在剛才的掙扎中唯一慶幸的是——還好校服領口只有兩顆紐扣。

    左腿很疼,但沒有骨折,還能站起來。溫降撿起地上的外套穿上,整理好散亂的衣服,踉蹌地推門出去。

    七點了,也可能已經八點,她經過下午吹頭髮的走廊,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吹個頭發而已,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現在頭髮也髒了,渾身上下都髒了。

    六點到九點是學校的晚自習時間,寢室沒有電,也沒有熱水。溫降在瀰漫著潮腥味的黑暗中洗了個冷水澡,凍得渾身冰冷,牙關止不住地戰慄。

    最後換上乾淨的校服,把釦子扣好,拉上外套拉鍊。

    上樓時小腿還在隱隱作痛,只能扶著欄杆一階一階往上走。溫降記不清這一腳到底是誰踢的了,只知道自己一下子折斷在地,膝蓋磕到水泥地面,鑽心的疼。

    天台的門照理來說是鎖著的,但有學生為了上來抽菸,或者有遠比抽菸更加越軌的事,後來鎖鏈就斷了,只是形同虛設地纏在門把上,誰都可以進來。

    江塘四月的夜晚有些涼,頂樓的風也不像樓底那樣細弱,而是大片大片地掃過,像海面上張開的大網。

    溫降沒吹頭髮,髮尾落下的水在校服上暈溼一大片,風把她的脖頸吹得冰涼,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奇異的是,樓頂雖然沒有燈光,周圍卻並不暗,在夜色下蒙著一層幽沉的藍色。不遠處就是學校燈火通明的教學樓,映著背後暗紅色的操場,和腳邊森森的樟樹。

    溫降慢慢走到天台的邊緣。

    或許是錯覺,這麼危險的地方,腳下的地面卻薄得不可思議,踩上去會有空曠的餘響,彷彿稍一用力就會碎裂,跌落。

    不過她並沒有打算從這兒跳下去,來這裡僅僅是因為,除了這裡,她沒有地方可去。

    學校到處都是人,他們或許都已經認識她了,在那些刺耳的、發狠的、玩弄小動物一般的笑聲中認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