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98章 弟子大會(十)




    沈溯微心頭火起。



    謝妄真的笑容極冷,於衣袍間噹啷掉出什麼東西,滾落至沈溯微腳下:“請你幫我撿一下。”



    沈溯微盯住他片刻,彎腰撿拾起那枚錢幣。



    銅錢鏽跡斑斑,其上懸掛紅繩同心結,照民間習俗,是縫製在新娘衣裙上喜錢。



    謝妄真見他盯著喜錢,便一笑道:“可認識嗎?這便是你師妹身上之物。撿來給我。”



    沈溯微卻看著那一截紅繩。豔麗如血的顏色,紅得極為刺目。



    一滴血,落入深潭暈開。



    一瞬間,有數個幻境同時匯入腦海。



    幻境中,全是少女提著裙子的背影,從昭月殿,向南跑向無真的這片桃花林。



    初始時是一兩次,於傍晚時分悄悄地去。後來便是青天白日,肆無忌憚地去。



    他立於門口,恰能看見鏡中人對著鏡子,不甚熟練地抿住口脂。



    她跪在凳上,兩片唇一抿一分。咬破春李,便是這樣的嫣紅。



    為怕太紅誇張,拿手背蹭去一些,這樣既別出心裁,又不著痕跡,便滿意地一笑。



    徐千嶼拿劍跳下來,直撞上他,幸而黃昏天暗,只能看清一雙閃爍的眼睛,她以為他注意不到她臉上胭脂。她的藉口亦很多:



    “去幫老叟穿金蓮串。”



    “和阮竹清約好了喝茶。”



    “去後山練劍了。”



    但是每一次,她都去了無真的閣子。頭髮和衣裳後沾著帶著露水的花瓣。



    最後一個背影,徐千嶼頭上蓋著喜帕。她身上穿白,喜帕的顏色卻是悽迷的豔紅,看不清面孔,她和無真牽著手,拜天地,入洞房。



    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但是師妹沒有回頭。



    ……



    沈溯微抬眼,手上這枚銅錢陡然斜飛出去。



    挾著磅礴劍氣,直接將閣子的牆壁,劈開一道縫隙,整個閣子都搖晃一下。



    謝妄真未料他突然出手,茶杯翻潑一地,變了面色:“你幹什麼?”



    他亦忍了很久,再一擊來時,將桌案掀到沈溯微身上。



    沈溯微閃退數步,抽出尺素,滿室倒映寒光。



    他垂下睫,看了一眼上面的紅繩。



    沈溯微發覺自己弄錯一件事:他先前以為,前世他殺徐千嶼,是因徐千嶼挑釁自己在先,叛出師門在後。



    他從未想過一種可能,那便是他這師妹,從頭至尾喜歡的都是另一個人。



    叛出師門也是為無真,給他下藥、從他身上摸走他物、丟了他的糖葫蘆,亦都是為了無真。



    至於他……



    他是可代替的芸芸眾生,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超出師兄妹外的任何干系。



    沈溯微面上沒有表情,一劍將桌案化為齏粉,直取謝妄真心口。忍著心內絞痛,也不知是因為心魔幻境,還是這件事本身,令他感覺到一種難以消解的痛苦。



    這種痛苦,化為了安靜而暴虐的殺意。



    陸呦尖叫一聲,卻又不敢阻攔:“沈師兄,你瘋了,宗門規定不可對長老拔劍。妄真……”



    謝妄真忽然橫她一眼,這一眼極為刻毒,陸呦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師父。”



    二人動起手來,她連忙拔劍,企圖幫謝妄真擋住沈溯微,但劍氣太過鋒利,她根本難以接近。再打下去招來人,只怕謝妄真會洩露身份。



    便在這時,屋內橫出一道聲音。



    少女剛剛睡醒,嬌氣蠻橫中帶著一絲沙啞,脆生抱怨道:“哥哥,師兄,你幹嘛把門鎖住,我怎麼出去啊?你怎麼還不回來?”



    由喙鳳蝶傳過來的聲音雖小,但在三人耳中清晰無比。



    這般腔調極具辨識度,是徐千嶼的聲音。



    沈溯微驟然一停,片刻,竟歸劍入鞘,轉身就走。



    “站住!”謝妄真卻顫抖起來,似是在恐懼。



    她說什麼?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以致於她私下裡這般說話?



    沈溯微置若罔聞,仍往外走,面前陡然落下一道火牆,將閣子熔成一團火海,阻住他的去路。



    他捏一道水訣,數條晶瑩水龍從手中綻出。但此火非凡火,乃是“深淵之火”,水龍觸之便似被燙到似的收回來。他復捻訣,絞纏許久,轟然將其破開!



    謝妄真的身影卻已消失了。



    沈溯微不顧陸呦阻攔,提劍追去。



    *



    徐千嶼醒來時,躺在一處空曠的屋宇內,光從柵窗照進來,一半照在她臉上,一半照亮地上的團花羊毛毯子。



    毯子上散落著一些絨球,縫製的布偶,幾冊連環畫,旁邊還有一隻木馬。



    徐千嶼爬起來,斜坐在有些矮小的木馬上,環顧四周。



    這是她年幼時的房間。她九歲後,便搬到更大的閣子去了。



    連光線也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靜謐昏暗。



    觀娘會擠躺在小床上哄她睡覺,另有幾個她喜歡的丫鬟在外間伺候。不過現在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她。



    這是她的“境”。



    師兄說的果然不錯,修士初結境,方寸大小。她這境便只有一個小房間大,且不具攻擊性。



    很顯然,她結出了一個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