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他忽然笑了一聲,是那種壓抑著的、絕望的、悲哀的笑聲。

    “不用你親自動手――”

    顧嶼安看著自己遍佈疤痕的手腕,苦笑道:“我自己都想弄死我自己。”

    無數次驚醒後的深夜,他只要一看到透過窗簾灑進來的銀白月光,便又會想到當年的那個下午,在畫室看到的滿目炫白。

    白月光……

    呵呵,白月光……

    沒有人知道,創作出《白月光》這部作品的天才畫家,究竟有多害怕那清冷的、彷彿死人溫度一樣的慘白月光。

    是打從心底裡的怕,卻又不可自拔的沉迷著。

    安瑜脫胎於那一個午後安靜沉睡的蘇綏,在另一個虛幻的世界裡,他最終還是走向了死亡的盡頭。

    而於繁,也就是顧嶼安,那個揹負盛名的畫家,在用後來的一生贖罪。

    蘇紀因為憤怒,不斷地喘著粗氣,剛剛打過顧嶼安耳光的左手此刻都在微微發著抖,可見用到的力度有多大。

    “知道這些事後……”顧嶼安掀起眼皮,有些嘲諷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後悔來這一趟了?”

    “連我自己都不敢奢望什麼破鏡重圓,自己都清楚永遠都不可能得到蘇綏的原諒……”

    他壓著嗓子,低低的笑了起來,肩膀都跟著顫抖:“你卻說想要彌補,想要讓我和蘇綏重新回到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紀,你真的太可笑了知道嗎,你太可笑了,我看著你,就像在看一個小丑那樣!”

    蘇紀任他嘲笑著自己,並沒有出言反駁,甚至連憤怒都逐漸的平息了。

    等他又哭又笑的說完,蘇紀才冷笑一聲,道:“想不想破鏡重圓,你的心裡比誰都清楚。”

    聞言,顧嶼安臉上的表情終於恢復了正常。

    他陰惻惻的盯著蘇紀,妄圖從這人眼睛裡看出些什麼,最後卻一無所獲。

    “不管是你、林望景,還是周路陽,或者是我,”蘇紀冷冷地說,“我們之中,誰沒有妄想過蘇綏會原諒自己,誰沒有妄想過和他好好的在一起。”

    即便再是痴心妄想,即便再是不可能,都不妨礙這些人為了蘇綏而把自己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蘇綏就是一劑成癮藥,沒有人能在打過一針後可以戒得掉。

    “我知道,他連恨都不恨我,那雙溫暖明亮的眼睛裡從來就沒有過我的影子。”

    蘇紀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遠遠地傳進顧

    嶼安的耳朵裡。

    他想起那一次在蘇家,他和蘇綏面對面的貼著,那是他們離彼此最近的一次。

    可即便是那麼近,蘇紀也在蘇綏的眼睛裡看不到自己。

    “我不配多說什麼愛恨相關的字眼,我只想盡力彌補曾經我做下過的錯事。”

    即便是把自己最心愛的人往另一個男人懷裡推,蘇紀也只能背過身獨自一人落淚,再現身於人前時,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蘇紀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對於蘇綏的感情。

    如果說是愛情,他的的確確為“那一低頭的溫柔”而怦然心動過;

    可在愛情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心,是對於他從未走進過蘇綏內心的執念。

    幼時幻想著要做好一個保護弟弟的哥哥;少年時代叛逆又無人問津,瘋狂的想要在自以為討厭的人身上取得存在感;長大後徹底被仇恨矇蔽雙眼,早就丟掉了曾經有過的那麼一點溫情。

    而現在千帆過盡後,再問蘇紀到底想要什麼,他自己都答不上來。

    但想要蘇綏幸福,想要蘇綏不再經歷那些陰暗的事,想要他快快樂樂,就是蘇紀此後餘生,最大的心願。

    “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原諒你,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選擇你一次,”可當年做過的錯事,總要有個交代,“我可以幫你辦這一場畫展,在京城的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不是為了你能不能彌補過去的遺憾,而是為了蘇綏徹徹底底的跟你做一個告別。”

    他們或許都知道答案,但對於顧嶼安,對於蘇紀這樣的人來說,這種時候,答案反而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那你可真是大方。”顧嶼安嘲諷了一句。

    蘇紀充耳未聞:“隨便你怎麼說,你怎麼想的對我來說,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他後退了幾步,掃視了一圈這屋子,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了顧嶼安當做寶貝一樣護著的、那副不被人所知道的畫像上。

    “祝你好運,”蘇紀冷笑道,“如果蘇綏不稀罕你的這些畫,我可以全部出高價買下。”

    這些的確都是藝術品,和照片不一樣,將蘇綏的美儘可能的還原了出來。

    顧嶼安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它們的結局只有被蘇綏看到,和被我毀掉――”

    這話像是在說畫,也像是在說他自己,帶著一種赴死的決絕。

    “沒有第三種可能。”

    “孤注一擲?”

    蘇紀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呵,很好。”

    “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逾期不候。”

    說完,便轉身離開,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隨著一聲重重的關門撞擊,快兩百平的大平層裡重新恢復了寂靜,彷彿從來就沒有第二個人來過一樣。

    而顧嶼安,就在這樣的寂靜中一點一點的無聲腐爛,除了蘇綏之外,無人能夠將他解救。

    他捲起袖子,藉著冰冷的月光,端詳著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疤。

    傷口早已經結痂了,有的很淺淡,只是一條淡淡的白印子;有的深可見骨,往下凹陷了很大一個肉坑。

    顧嶼安輕輕地撫摸著這些疤痕,除了冰涼的觸感和若有若無的癢意之外,並不像剛被製造出來時那樣錐心的疼痛。

    “在你身邊待得太久,我連痛苦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輕輕地嘆息一聲,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全都融入了這聲嘆息裡。

    顧嶼安撫上那層白布,那樣的神態忽然像極了周路陽飾演的於繁,在死前最後一次撫上為安瑜畫的肖像。

    如果顧嶼安找不回來蘇綏,那於繁就要去找安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