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閒人 作品

第92章 笨頭

    江南淵從天啟臺出發,騎上快馬一路前行。路途中散播糧食的時候形勢過於混亂,不知何人將她的馬和馬背上掛著的錢袋一併擄走了,反應過來後快馬已經絕塵而去,只好靠著一雙腿走回觀蒼山。夜幕降臨之時就倚在林間的一顆百年老樹旁休憩,獨自生了一團火。

    懷裡就剩一塊被她咬了一小半的餅子,她盯著火堆,慢慢地咀嚼起來。

    之前從一門關於養生的書上看過,說如果吃東西吃得太快,感覺上吃飽了的時候,其實是吃撐了;同樣,如果吃得慢一點,就能提前感覺到脾胃的飽腹感,自然就不用吃很多了。

    她靠這一塊餅子,至少得度過兩日。

    她啃了個邊邊就重新收了起來,躺在篝火旁心想來感受感受眾生的苦也沒什麼不好,回去講給子嵐聽,讓他寫成本子拿去給朝廷看,朝廷就知道下面百姓過得有多苦了。

    就這麼緩緩閉目,感受著篝火的溫度入睡了。

    睡到三更半夜的時候,火焰漸漸熄下去,她皺了一皺眉頭,突然感覺有一股人的氣息靠了過來。

    她猝然睜眼,在黑暗裡準確無誤地擒拿住來人的脖頸,冷聲道:“做什麼?”

    突然一睜眼,還不太能適應過於漆黑的環境,她眯起眼稍稍適應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的時候,發現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童。

    這孩童被她掐住了脖子,小臉憋得通紅,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恐懼地看著她。

    江南淵連忙鬆手:“不好意思。你……做什麼?”

    是個極其瘦弱的男孩,怯生生地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啞聲道:“……餓。”

    江南淵一愣,沒有猶豫,掏出了僅剩的一張餅子:“這個被我咬過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

    男孩一把奪過,拼命地往嘴裡塞去。這餅放了不短時間,說酥脆是不可能的,早已硬巴巴得成了鐵塊,江南淵道:“你慢點吃,不要噎著。”

    男孩像個小野獸一樣,嗚嗚地往嘴裡塞著乾硬的餅子,被噎得嗆出了淚水來。江南淵去不遠處的小溪邊打來一瓢水時,已經不見那小東西的身影了。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水,心想辛辛苦苦打來的,不喝也是浪費,左右沒得吃了,不如就以清水果腹。正要送進嘴裡的時候,老樹背後突然探了一個小腦袋出來,小聲道:“謝謝你。”

    江南淵回頭,朝他一笑,將葉片遞了出去:“噎著了吧,喝點水。”

    男孩幾番猶豫,緩緩接過,又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江南淵轉過頭來,拾起木棍戳了戳快要熄滅的火堆,漆黑的焦柴上冒了一絲火星出來。她聽著那邊嘶溜嘶溜的喝水聲,輕聲道:“還有點餘溫。要是冷的話,就坐過來吧。”

    小孩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將自己縮成一團,偷偷地瞥她。

    江南淵看了眼天上的下弦吳鉤,心想已是後半夜了,問道:“你一個人嗎?”

    男孩點點頭。

    江南淵:“你叫什麼?”

    男孩低聲道:“笨頭。”

    江南淵意外轉過頭:“笨蛋的笨,腦袋的那個頭?”

    男孩點點頭。

    江南淵言不由衷:“取得真好。”

    男孩低下頭,蜷縮得更小了,沒說話。

    清冷的月光穿林透葉,灑在二人肩上。江南淵倚在老樹邊,睏倦地閉上了眼。

    第二日薄霧升起,她嗅著潮溼的柴木氣悠悠轉醒,睜眼一看,笨頭居然沒走,還正襟危坐在她的面前,緊張兮兮地盯著她。

    她爬起身道:“笨頭,你這樣盯著我,我倒有點害怕被你看見我睡覺流口水。”

    笨頭緊張道:“沒、沒流!”

    江南淵笑道:“我開玩笑的。大清早的,你這是做什麼?”

    笨頭低下了頭,看起來蔫蔫的,江南淵也不催促,邊緩著神邊等他說話。半晌,笨頭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抬頭認真道:“我叫笨頭是因為,因為我爹孃說賤名好養,但是又想以後的日子有奔頭,所以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江南淵不明所以。

    笨頭低聲道:“我爹孃把搶來的吃食都留給了我,然後餓死了。我找來兩張席子把他們裹起來,跑到亂葬崗把他們埋了。”

    江南淵啞然,半晌乾巴巴道:“好孩子。”

    笨頭:“我因此落下了隊伍,這麼些天一直是自己走過來的,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了,實在是餓得不行,昨夜裡才把你的乾糧給吃了。對不起。”

    江南淵:“這有什麼,不必放在心上。”

    “我會努力活下去的。”笨頭悶悶道,而後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一雙懇求的眼睛看著她,“你可以不要丟下我嗎?我爹孃說了,我的未來很有奔頭的,肯定不會讓你吃不飽飯。我還會很多東西,我會給人刷盤子,我也可以幫你洗衣服,縫衣服我也會的,我什麼都會做,你願意……你願意帶上我嗎?”

    小小的少年侷促地跪在晨曦之下,手指不安地攪在一起,頭快要埋到胸口前,卑微地懇求著她一絲絲的善心。

    江南淵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汪的酸澀徘徊在胸口前。

    她伸手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本來就沒打算丟下你。”

    笨頭一聽,立馬抬起頭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道:“真、真的嗎?阿姐,我、我不會拖你後腿的,我一定會聽你話的,我會做很多事情,我什麼事情都可以做,我可以抓魚抓蝦,還會撿木柴,也會生火,我、我也會做飯……”

    “笨頭,”江南淵打斷道,“就算你什麼也不會做,我也不會丟下你的。”

    笨頭話音陡然止住,嘴唇開始顫抖起來,跪在地上狠狠地朝她磕了三個頭,哽咽著喊道:“謝謝阿姐,謝謝阿姐!”

    兩人一齊走在回觀蒼山的路上。要是馬沒丟,以她的御馬術,星河落地前就可以趕到山腳下,只是這樣走起來再快也要個兩到三日才能到。江南淵帶著笨頭走到晌午,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往前望了一望,道:“再走個百十里路就能到蓉城了,我們到那裡討口吃的吧。”

    笨頭羞愧道:“對不起阿姐,我不知道那是你最後的乾糧。”

    江南淵:“我少吃一頓餓不死的,何況我們這不是就要到蓉城了嘛。咱吃大肉包去,走!”

    日暮之際,兩人扛著餓一路奔波到蓉城,這才發覺什麼包子鋪,包子鋪的老闆也早就吃不上飯了。何況她的錢袋也早就連馬帶包袱一塊被人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