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78章 第079章(三合一)

    利州, 嘉陵江。

    一艘虎頭三帆的高船破開重重白浪, 船頭的圓舵對面,擺放著五扇的龍鳳金屏,屏風前,則是一張三山椅。椅子上坐著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男人, 他坐姿散亂地歪斜在椅子上。

    而他面前的條案上, 置著一隻銀盤,盤內盛著剛洗過的紫色葡萄, 旁邊還放著幾罈子酒。

    江上清風吹拂,翻卷起大船上的高帆, 帆布在風中發出“錚錚”之響,船舷上到處站滿了持|槍披甲的士兵。他們戒備地看著兩岸的山巒, 而男人的身後,也站著幾個金甲帶刀的士兵。

    這時, 中艙的木門吱呀一聲被從裡推開, 一個身著綠水羅衫的女子、頭戴珠翠疾步走出。在靠近那個年輕男子時, 她深吸了一口氣, 在臉上堆出一個柔媚的笑容來,“王爺——”

    男人看她一眼, 似乎對女人眉宇間隱忍的怒氣絲毫不覺, 他笑著伸出手, “鳶兒來啦?來來來,過來坐,你看, 這是舒愛卿弄來的西域葡萄和波斯美酒——”

    女人強忍著怒氣,還是同他飲了一盞。

    “怎麼樣?好喝吧?”

    “王爺,妾一心掛念琅兒, 他還那麼小,無論如何,還請王爺知會世伯,讓妾見上一面。”

    男人是被舒楚儀擁立造反的安平郡王,而這位綠水羅衫的美婦,則是安平郡王妃柳氏。

    安平郡王聽妻子這麼說,面色微沉,他皺了皺眉,鬆開摟著柳氏肩膀的手,自己歪斜下去、支著下巴托起腮幫子,仰頭丟起一枚葡萄來吃,“你懂什麼,婦人之見。”

    柳氏咬了咬嘴唇,面色隱忍,還在試圖同丈夫講理,“王爺,琅兒才一歲,從沒離開過妾身邊,即便您要舉大事,妾身要留下來伺候,也讓乳孃去陪著吧,孩子太小,若是像大姐兒那般……”

    聽見這個,安平郡王面色一變,他憤憤地丟了手中葡萄,站起來瞪著柳氏,“你這毒婦!竟咒自己的孩兒?!”

    柳氏也急了,她瞪著丈夫,“您、您胡說!妾不過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哪像你這個做父親的!孩子剛滿週歲,就忍心將他拱手送人?權力地位在你面前就這麼重要?!”

    “你、你放肆!”

    “啪”地一聲,他一個耳光抽在了柳氏臉上,柳氏呆了一瞬,緩緩抬起手來捂住臉,“你、你、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蠢婦!”安平郡王大聲吼道:“這些年是本王寵你太過!”

    柳氏紅著眼睛,怪叫一聲就撲上來,塗滿了丹蔻的紅指甲一下就劃破了安平郡王的側臉,她雲鬢散亂、珠翠散落滿地,“寵我太過?!你寵什麼了?!就憑你那點祿銀,若非我孃家的體己!你怎麼撐得下郡王府的門面?!”

    兩人嚷嚷著,推搡下掀翻了條案:葡萄散落、酒罈碎裂。柳氏身上濺滿各色汁液,而安平郡王的臉上、脖子上也狼狽地佈滿了血痕——

    安平郡王大罵柳氏是母老虎、夜叉星,沒見識的商家女;柳氏則大罵安平郡王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阿斗,是沒本事的窩囊廢。

    兩人這邊鬧出的動靜很大,但奇怪的是,站在他們周圍的士兵,都彷彿看不見一般,即便被酒液濺到、被這兩位推打,也不挪一步。

    甲板往下的大艙內,舒楚儀正對著一個沙盤在同自己的謀士閒談,他老神在在,可那謀士卻有些驚慌,他指了指頭頂吱嘎作響的木板,低聲問:“大人,真不用勸勸麼?”

    舒楚儀抬頭,饒有興味地看一眼,“讓他們吵。”

    謀士張口欲言,卻聽見甲板上傳來了女人一聲尖利的嘶吼,然後“嗖”地一聲,整個甲板重歸平靜。

    舒楚儀挑了挑眉,還沒說話,便有人急急來報——

    “大人,出事兒了!那女人拿刀捅了郡王。”

    謀士變了臉色,舒楚儀卻只“哦”了一聲,“人死了沒有?”

    “……這倒沒有,但、但郡王流了好多血,您、您還是快上去看看吧。”

    舒楚儀聳聳肩,這才不疾不徐地邁著方步走上甲板。

    此刻的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亂:柳氏雙目赤紅、側臉高腫,衣服上、手上都是血,兩個士兵從上將她摁坐在地上。而安平郡王面色慘白,胸口破開了一個大洞,殷紅的鮮血染透了他大片的衣衫。

    一見著舒楚儀上來,安平郡王就虛弱地衝他揮手,“……姻世伯。”

    舒楚儀勾了勾嘴角,讓隨船的軍醫過去檢查安平郡王的傷口,他垂眸看向被摁著的柳氏,“郡王妃這是怎麼了?”

    柳氏氣喘吁吁,見他湊過來,竟抬頭啐他一口,“還我琅兒!你們舒家狼子野心,不要攀扯上旁人,這廢物你願意帶他怎麼造反就怎麼造反,把我兒還我!”

    被唾沫噴了一臉,舒楚儀卻半點兒沒生氣,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巾帕擦了擦臉,然後將那帕子丟到柳氏裙上,“算起來……好像你才是我舒家的姻親,怎麼?柳家生意做大了,就忘記了舒家的幫襯麼?”

    “舒家的幫襯?”柳氏哼笑一聲,罵道:“我孃家姓王,不過那瞎眼的姨媽嫁給了你們舒家人,柳家和王家祖上三代,可從沒往你們舒家手中得到半分的好處!”

    舒楚儀遙遙頭,直起身揹著手後退幾步,“那郡王妃可曾想過?若非有舒家這靠山,你們柳家和王家的生意又怎能在蜀中、利州上暢通無阻呢?”

    柳氏一噎,面色也變了。

    那邊,軍醫已處理好了安平郡王的傷口,他走過來在舒楚儀身邊低語幾句。舒楚儀瞭然地點點頭,然後著人將柳氏先押下去,安平郡王則衝她嚷嚷,“我遲早休了你這毒婦!”

    舒楚儀看著這兩人,搖搖頭一笑,讓人將安平郡王扶回船艙裡。

    大船繼續航行,一個時辰後,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浩浩蕩蕩的船隊順嘉陵江北上,來到了鳳縣的太白山附近。

    安平郡王傷重,剛睡下去沒多久,就被舒楚儀的人敲門叫醒,請他往甲板上一敘。紅雲漫卷、豔霞漫天,在暮靄沉沉中,安平郡王看見了被五花大綁在甲板上的柳氏。

    柳氏身上穿著簡單的粗布黑衫、雲鬢散亂,她身邊的兩個侍女也被一併捆著,三人身後還有好幾只大開的布包袱,裡面是散開的金銀玉器、珠寶首飾。

    安平郡王被兩個士兵扶著,一見柳氏和她的侍女如此,面色就變了。

    他目光飛快地掃柳氏一眼,才看舒楚儀問道:“姻世伯,這是……怎麼一回事?”

    舒楚儀立在點滿了火把的船頭,笑眯眯地回看安平郡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入夜後,我的士兵看見這三個女人揹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鬼鬼祟祟的,以為是小賊,便將她們統統拿下了。結果點燃火把一看,唷,這不是巧了,竟然是郡王妃。”

    安平郡王愣了一下,而後憤怒上前,狠狠踹了柳氏一腳,“賤婦!”

    柳氏倒在地上,卻飛快地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跟著本王北上,什麼榮華富貴沒有?事成之後,本王更會封你做皇后!讓琅兒成為太子!你怎麼就要這般背叛本王?!”

    “皇后?”柳氏桀桀怪笑道:“郡王高看妾身了,妾只願同自己的夫君長相廝守,容不下後宮佳麗,也沒那些皇后賢良淑德、能養旁人孩子,您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安平郡王翻了個白眼破口大罵,氣急了,更甩出一份休書砸到柳氏臉上,“你以為本王就非你不可嗎?!你帶著你的人、拿著你的髒東西,給我滾!本王再也不想見到你!”

    兩人這邊吵著,舒楚儀卻只是事不關己地看熱鬧。

    等安平郡王實在支撐不住開始咳血了,他才施施然湊過去,撿起了地上的休書塞入了柳氏的前襟中,他看著那個被打腫臉、十分狼狽的女人,笑道:“既然郡王已休了你,那一介民婦、竟敢闖入我軍陣中——”

    他看了一眼安平郡王,才繼續道,“按規矩,當斬。”

    安平郡王當場倒抽了一口涼氣。

    “且你這刁婦,行刺一國郡王、盜竊郡王府財物,實在可惡,”舒楚儀面無表情地衝手下人揮揮手,“郡王性子軟,怕是見不得血光,我看,就沉河吧。”

    聽見“沉河”二字,柳氏和安平郡王都變了臉色。

    柳氏身後的侍女更尖叫起來,大喊著“郡王救命,她們還不想死”,卻不料,正是這幾句話更成了她們的催命符,讓舒家的士兵堵住嘴、纏上巨石,撲通兩聲、丟入了湍急的江水裡。

    安平郡王面色寡白,沒想到舒楚儀談笑間就在他面前殺了兩人,他腳下一軟,直跌坐在地上。又見柳氏也被綁上石塊,這才跳起來,忙扯住舒楚儀衣服道:“世、世伯,她也算是您的姻侄女、琅兒的生身母親,您、您手下留情啊——”

    舒楚儀只笑,慢慢地將衣襬從安平郡王手中抽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對您已經生了二心,此時不除,難道將來等太子即位,讓她仗著生母的身份來拿捏朝廷麼?”

    安平郡王急得滿頭冒汗,“可、可是……”

    舒楚儀:“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日您榮登大寶成為天子,還愁找不到好女子?”

    說完,舒楚儀揮揮手,讓士兵堵住了柳氏的嘴、毫不猶豫地將人也跟著沉了嘉陵江。聽著“咚”地一聲水響,安平郡王終於再忍不住,慘呼一聲撲上前去,卻只能在水面上、看見幾枚細微的氣泡。

    他紅了眼睛,一把捉住舒楚儀的前襟:“她、她……”

    舒楚儀看著安平郡王,“您若老實,她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