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86章 第087章(二合一)

    蜀中事定, 中原戰事卻不歇:戎狄在京劫掠後, 修整幾日,便調兵南下,誓將這佔據了大好河山、卻不懂守城的漢人朝廷整個掀翻——

    戎狄大軍勢如破竹,卻在往東靠近魯郡時, 被魯郡太守季鴻阻攔。

    一連三戰, 伊稚查在季鴻手上沒討到半點好,反而折損了大半兵馬。也不知那小小太守用了什麼妖術, 竟叫盤桓在魯郡外的戎狄大軍染上時疫:上吐下瀉、幾日也不見好。

    簡先生見魯郡難守,便建議伊稚查往西, 取道秦州再下江南。

    結果伊稚查到秦州,還未駐軍, 押韻糧草的兵馬就被人入陣衝散,那群人神出鬼沒, 藉助秦州滿地的黃土高坡, 竟將他們數十萬人逗得團團轉, 兩隊輜重也因此焚燬。

    伊稚查動了真火, 幾番探查,發現對方是秦州這半年裡興起的一支義匪。

    更令他生氣的是, 這是一支娘子軍。

    中原女子在戎狄看來, 是跟牛羊一樣的牲畜, 伊稚查一點兒沒想到自己會在女人手上吃虧,他著急上火,竟病倒在軍帳內, 簡先生耐著性子勸,才讓人安下心來養病,駐軍淮河東南岸。

    聽見這消息時, 凌冽和烏宇恬風剛進青州。

    青州守軍是凌冽舊部,一早給大軍準備了充足的補給,並將制好的沙盤和行軍佈陣圖雙手奉與蠻國大軍。凌冽看著他,心中一陣酸澀。

    若朝堂得力,一眾子弟,何至於困守一隅。

    青州地勢西高東低,淮河水順西側兩座大山穿過整個青州,然後進入秦州境內。戎狄大軍為秦州義軍所困,暫時紮在了淮河下游一個叫做岐鎮的山谷附近。

    岐鎮往北,是高坡和黃土,往南則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山谷兩側開口,中間凹陷,是個非常典型的馬蹄狀地形,青州太守和守軍已集結人馬,同秦州的大軍聯絡,準備在凌冽他們到後,就向戎狄發起總攻。

    “只是……”青州太守皺了皺眉,點了點那馬蹄形山谷,“戎狄騎兵兇悍,若遭他們夾擊反攻,恐會切斷我軍先鋒後路。”

    凌冽看著岐鎮西北方向的淮河河道,若有所思。

    眾人正商議著,中軍帳內忽然傳來了一聲孩子的啼哭,那聲音洪亮得很,一邊哭還一邊疊聲喊著要孃親,青州太守愣了愣,下意識看向站在凌冽身後的烏宇恬風。

    中原人先入為主,總覺得他們威名赫赫的王爺不會甘願雌伏。

    加之這幾日相處,見蠻國大王並非流言所謂的“攫戾執猛”,反待北寧王貼心小意。偶爾,路過中軍帳時,還會聽見他軟糯糯地喊凌冽“哥哥”,青州太守便自顧自地誤會了北寧王和烏宇恬風關係。

    烏宇恬風看凌冽一眼,認命地扭身、挑簾回帳中。

    青州太守見他面色不虞,忙腳底抹油地開溜。

    凌冽哭笑不得,收起行軍佈陣圖,亦步亦趨地返回軍帳內。

    “哥哥,幫忙找一下他的尿布,”烏宇恬風聽見腳步聲,正抱著孩子在帳內悠著,“小傢伙又尿床了,我就說不能再多給他吃那碗米糊,他就根本不餓,就是裝的,想要騙你喂他呢。”

    小糰子其實並不瘦小,但光著屁|股趴在高大的小蠻子身上,就顯得只有一點點大。

    凌冽站在軍帳門口,好笑地看著金燦燦的小蠻子——雖然滿臉嫌棄,卻還是任勞任怨地哼著哄孩子的小調。

    “哥哥你別愣著呀,”烏宇恬風撅起嘴,“待會兒他又要哭了。”

    凌冽應了一聲,放下佈陣圖,走到衣櫃旁,從下層翻出一疊布片遞給烏宇恬風。小蠻子的動作算不上熟練,但比剛開始時好許多——他們沒帶舒家那名僕婦,而是選擇自己照顧凌琅。

    小傢伙躺在他新制的小床上衝烏宇恬風咯咯笑,還學著他說苗語,一會兒喊他“阿甲”,一會兒又換成“阿孃”。

    倒不是凌冽喜歡孩子,而是就在他準備將孩子送還時,出了事——

    江陽城主傳了急訊,說安平郡王在聽聞孩子找到消息後,沒幾日就突發惡疾、嘔血不止,請多少名醫來治都沒能留住性命,氣絕前,只囑託城主夫妻好生照料他的妻兒。

    畢竟干係重大,城主嚴謹,將當時名醫整治的脈案一併送給凌冽。

    安平郡王身體本不強健,被舒家挾持後驚懼憂思生了心病,得知兒子平安後,放下心中巨石,吊命的那口氣也跟著散了,他是含笑離世,並無被人下毒或暗害。

    江陽城主十分抱歉,只覺是自己沒能照顧好安平郡王。

    而就在安平郡王身故後沒幾日,城主夫人原預備帶柳氏上街,結果一推門,就看見搖搖晃晃懸掛在房樑上的柳氏屍首,她容色整齊:梳了個簡單的雲鬢,身上一件素白長裙,鬢邊還簪了一朵絹制的白花。

    “哥哥,你是不是還覺得那柳氏是在殉情啊?”

    烏宇恬風給凌琅裹好尿布和小褲子,趴在小床邊,用手指逗弄著他。

    凌冽點點頭,承認自己確實這樣想過,只是現在安平郡王夫妻已死,再去糾結他們的身前事也無甚意義。凌冽湊過去,用手背蹭了蹭凌琅紅撲撲的臉蛋。

    一歲多的小孩其實已經會走路,但凌琅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孩,從前行動坐臥都有人抱,他自己也懶,同凌冽、烏宇恬風混了小几日,便機敏地發現——只要向他們撒嬌,就能得到抱抱。

    有人抱,他當然不願自己走,高高興興地捉著烏宇恬風的金髮玩。

    小孩正是精力旺盛、喜愛抓握東西的時候,凌冽看那小孩用力拽著烏宇恬風捲發,擔心小蠻子疼,便出手一攔,直言自己有事情要同烏宇恬風講。

    烏宇恬風信以為真,放下小糰子,認認真真地坐到案几旁。

    結果,凌冽只是揉了揉他的鬢角,垂眸關心道:“痛不痛?”

    “……”烏宇恬風眨眨眼,懂了,他伸手將凌冽圈入懷中,“哥哥擔心我啊?”

    凌冽點點頭。

    “那哥哥還要把這小拖油瓶帶上?”

    凌冽不是沒想過將凌琅送到江陽城主家中寄養,再不濟,讓小勇士們護送著帶回鶴拓城也是一法。可思來想去,凌冽存了一點私心,還是將凌琅帶在了身邊。

    即便孩子在軍中有諸多不便,即便這精靈古怪的小崽子一到晚上,就要強行挨擠到他和烏宇恬風中間。

    “……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家小蠻子性子活絡,遇事不會想太多。但北寧王習慣了走一步算五步,凡事都往遠了考慮:他皇兄子息不盛,父皇身後留下的也只有長公主和他兩人。

    比起聯絡那些關係較遠的叔伯,凌冽倒願意先養著凌琅這個討人喜歡的粉糰子。

    小皇帝凌玜棄城而逃,害得京城被屠、合宮嬪妃橫死,無論此戰結果如何,他的皇位必定不保。凌冽自不想留下來收拾爛攤子,他看著咯咯笑著的凌琅,眼中卻有小傢伙看不懂的“狡猾”和“算計”。

    凌琅是被安平郡王夫妻如珠如寶疼愛著長大的,甚少見過這般表情。

    小孩愣了半晌,雖沒察覺到惡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烏宇恬風以為他冷,扯過一條柔軟的小毯子給他蓋蓋好,一回頭,就看見了凌冽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狡黠。小蠻王笑,壓低聲音,“哥哥又在想什麼壞主意?”

    凌冽不告訴他,只將人牽著離開中軍帳。

    帶小蠻王一個已經夠他受的了,他可不想一輩子都幫人帶孩子。

    兩人在帳外走了一段,遠遠看見舒明義一個人在河灘邊練習行走,他的腿傷很重,孫太醫和毒醫都建議他靜養,可國仇當前,小將軍半點不聽人勸,逢戰必上,絕不拖人後腿。

    他雖不懂苗語,可幾日的表現,卻讓蠻國勇士漸漸認同了他。

    遇到可以分享的情報,總會讓索納西翻譯給他,舒明義槍法不錯,在前日裡還幫忙捉住了兩個盜匪,從他們口中問出了更多關於戎狄大軍的消息——

    戎狄殘忍,駐紮之時,就戮殺了岐鎮百姓。

    秦州逃難的流民幾乎擠滿了境內的幾座大城市,實在擠不進去的,就逃竄入了青州境。

    時不我待,凌冽自不願多耽擱。

    只是戎狄鐵騎數以十萬記,凌冽身邊兵馬雖強,數量上還是遠不及對方。且戎狄嗜殺成性,凌冽多少有點不想與他們正面硬碰硬,他牽著烏宇恬風多走了兩步,帶人來到淮河上游。

    此處河水從兩山中湧出,形成了聲勢浩大的一泓瀑布。

    巨大的水聲幾乎將兩人說話的聲音都淹沒,拍在水底的驚濤激起千重黃浪,卷著上游土層中的黃泥,向東奔湧入海,經年河水沖刷,水中帶來的泥土不斷壘高了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