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君折枝 作品

第77章 第77章

    顧姣覺得這場景多少有點尷尬。

    她是怎麼也沒想到這麼晚這位何夫人竟然會出現在這, 她還以為按照午後那個情形,這位何夫人根本不會踏足這邊,至少……這種無人祭拜的時候不會。

    她下意識想開口解釋, 手卻被趙長璟輕輕握住。

    趙長璟看著蔣道歌說, “叨擾何夫人,是我拜託姣姣帶我進何府探查子康去世的真相。”

    “這話倒是好笑,您堂堂首輔大人, 陛下親授的太子太傅, 一品大官,要查案不光明正大從大門進來,竟要偷偷揹著人如此行事?若不知道的, 還以為我們何府進賊了呢。”蔣道歌冷著臉,嘴裡稱著您, 喊著大人,面上卻沒有一絲恭謙, 有的只有藏不住的嘲諷。

    顧姣聽得臉熱。

    雖然這段話裡一句都沒提她,但顧姣就是覺得羞愧不已。

    若對別人, 她尚且還能說幾句, 可面對這位何夫人,一來, 她是她的長輩, 二來,這次的確是她欺騙了她, 她囁嚅著紅唇想跟人道歉, 卻再次被四叔捷足先登, “何夫人也是出身宗族, 應該很清楚我這樣做的原因。”

    他手裡仍握著那本賬冊, “子康為何而死,我也不信夫人一點察覺都沒有。”

    蔣道歌撫著衣襬的手一頓,但很快她就抬起頭,依舊是一記冷笑,“為什麼死?不是因為屋中那個賤婢嗎?我倒是沒想到他何子康竟如此情深,為了這樣一個賤婢把我們所有人哄得團團轉。”

    顧姣沒想到她竟然全都聽到了。

    她臉色微變,幾乎立刻能想象她此刻是什麼心情,如果是她,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心上人,還為心上人做到這種地步,恐怕心情也不會好。

    不,豈止會不好?

    只怕天都要塌了。

    “姨媽。”她下意識用了舊時的稱呼,正猶豫著怎麼安慰人,就被人冷聲打斷了,“擔不得顧大小姐這一聲稱呼。”

    還未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顧姣紅唇微動,看著那張冰冷的臉,到底未再開口,倒是蔣道歌看她神情變得怯懦蒼白起來,想到從前去顧家時,她與堂姐的那番對話。

    -“家裡這麼多小輩也沒見你對誰這般親暱過,這丫頭有什麼不同的?我瞧她除了比別的小孩愛笑些,也沒什麼不同的呀。”

    -“你別看她整日笑呵呵一副不知愁的模樣,其實最可憐的就是她了。她娘去得早,爹又整年在開平衛,好不容易有個親近的外祖母卻又早早沒了,至於我家那位婆婆,你也知道,她是一心向佛,從不理俗事的。”

    -“所以你是可憐她?”

    -“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就是覺得這小孩能長成這樣不容易,她每次仰著一張笑臉喊我‘二嬸’的樣子,我就覺得心都軟了,哪裡捨得她讓別人欺負去。”

    ……

    她那會在顧家住了好長一陣子,也碰見過幾次顧姣,有時候聽她跟阿錦那孩子一起喊她姨媽,也挺有意思的,次數久了,倒也的確對這孩子有幾分喜歡了。

    就像她堂姐說的,這樣的小孩,是捨不得讓她難過的。

    這會冷不丁看到她臉上那點表情,蔣道歌抻在衣袖上的手緊了緊,到底還是撒開了。她別開臉,雖然臉還冷著,聲音也硬邦邦的,到底沒先前那麼針鋒相對了,“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麼,也懶得理會,我只有一個要求,我不希望何府任何一個人出事。”

    “夫人放心,我們現在就走。”趙長璟朝人微微頜首後就牽著顧姣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顧姣看著仍舊臉色不大好看的蔣道歌,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姨媽。”然後便垂著眼睛跟著趙長璟離開了。

    蔣道歌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張口想說什麼,但猶豫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

    目送兩人離開。

    她在院子裡又站了好一會,方才抬腳朝靈堂走去。

    她從沒在晚上來過靈堂,今日突然過來是因為她被噩夢驚醒後又知道了一些事。

    她夢到了新婚那夜何丞錫看著她時震驚的臉,他看著她喃喃自語,“……原來是你,竟然是你。”然後就跟失了智一般扔掉手裡的喜秤腳步虛浮地往外走去。

    那個時候她不解他為何這麼做,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對她時冷時熱。

    有時候覺得他離她近了,有時候又覺得他離她很遠。

    這一切的改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那個對她時冷時熱的男人就像是終於跳出了所有的桎梏,他開始收起那層偽裝多年的面具,徹底與她撕破臉。

    那麼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三年前——

    何丞錫的雙親離世。

    這一點,蔣道歌以前從未跟何丞錫對她態度的轉變聯繫過,可今天噩夢醒來,她忽然覺得不對,何丞錫的態度不對,何家雙親的態度也不對。她找來了李媽媽,她問她,是不是她家裡,亦或是說她母親曾揹著她做過什麼?

    她總覺得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曾經發生過。

    李媽媽開始不肯回答,是見她真的生氣,又差點發病,方才抹著眼淚把事情說了出來。

    她才知道,原來當初是她家逼著何丞錫娶她,何丞錫最初不肯娶她,是她娘不肯她受這個委屈要挾著何家娶了她。這些年,何丞錫對她時冷時熱也是因為她娘知道她過得不好,所以每次過來都會“提點”何丞錫,至於“提點”什麼,顯而易見。

    怪不得何丞錫的雙親根本不肯和他們住,何丞錫也從不開這個口,甚至在她每次提起要去探望雙親的時候冷著聲拒絕。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何丞錫對她會是那樣的態度。

    原來從頭到尾被瞞在鼓裡的只有她一個人,蔣道歌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可以為了他放棄尊嚴,在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高興的時候還曾親自下廚討好他。

    結果呢?

    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而她的親人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傷害他,以至於他們越行越遠,變成如今這種地步,即便她為他生了兒女,受盡苦楚,也換不回他一絲憐愛。

    倒也不冤。

    若她是何丞錫,被逼著娶了一個不喜歡的人,因為這個人,你的雙親每日活得戰戰兢兢,而你自己受盡限制,甚至心上人在身邊也無法觸碰,還得生怕她也跟著出事……想必她也會恨極了對方。

    今夜之前。

    她恨何丞錫。

    她恨他的自私、無情,恨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顆心踐踏她的自尊和驕傲。

    可如今——

    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恨何丞錫,還是該可憐他。

    蔣道歌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夜裡,何丞錫醉酒回來,迷迷瞪瞪間曾說後悔當年花燈節救了她,那個時候她難過不解,如今想想,可不是該後悔嗎?

    是她一廂情願,如今落得滿盤皆輸的結局,沒什麼好怨怪的。

    真要怨也該怨她自己,當初在付出一腔真心的時候,她該問問他,若早知她有心上人,她蔣道歌也不至於做出這樣強取豪奪的事。

    靈堂內的燭火燃燒了一晚上,早就沒最開始那麼明亮了。

    白色的蠟油堆砌在燭臺上,燈芯一跳一跳的,火光很暗,可還是能依稀看清靈堂的模樣,何丞錫躺在棺木裡,而那個女人……她躺在鮮血之中,伸出去的手保持了死前不住向前攀升的姿勢,像是努力攀爬著要離他更近些。

    看著這個消瘦到只有骨頭的女人。

    蔣道歌一時也分辨不出她跟她到底誰更慘一些?大概還是這個女人吧,畢竟是她搶了原本屬於她的好姻緣。

    靈堂內忽然響起一聲很輕的笑聲,蔣道歌沒再靠近,她就站在門外隔著一段距離凝望前方,明明大暑過去還沒多久,可她卻覺得很冷,很冷,像是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窖裡。

    刺骨的冰冷讓她忍不住雙手環臂,她沒再待下去,轉身離開,月亮照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她眼角有滾落的淚珠,晶瑩剔透,可她在那滴淚還未徹底墜落之際就仰起臉伸手抹掉了。

    從始至終,她都沒讓自己的眼淚掉落,她仰著頭,驕傲地像是從未哭過。

    ……

    走出靈堂的顧姣心情有些低落,雖然早就猜到被姨媽發現後會面臨什麼,但想到她剛才冷冰冰的樣子,她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大好受。

    趙長璟感覺到了,“等事情結束,我再陪你登門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