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渚眠 作品

第6章 6




    林容算上剛到的那日,已經是足足餓了三日,安安靜靜坐在喜床上,除了反應變慢,倒不覺得有什麼,這時候叫人扶著出了花轎,跨過馬鞍,聞見酒筵上的酒香飯香,一時只覺得飢腸轆轆,越發不能忍受。



    林容蓋著蓋頭,目之所視皆是一片濛濛的紅光,隨著紅綢牽引亦步亦趨,不敢多行一步。



    末了,站定,聽得堂上的贊禮者吟唱:“燃燭、焚香,參拜天地、父母祖宗。”



    一番禮成,林容被眾人簇擁著迎進喜房,已經出了一身的虛汗。四周寂靜無聲,只偶爾燭花刺啦,她不知在喜床上枯坐了多久,直到雙腿微微發麻,這才聽見外頭二門上的雲板聲,僕婦的常喏聲:“君侯到!君侯到!”



    門吱呀一聲開了,腳步聲漸漸逼近,一雙黑雲段繡金的靴子映入眼簾,停在三寸之遠處。



    喜床旁侍禮的僕婦小聲道:“君侯,當行共牢、合巹之禮。”



    陸慎揮手:“出去!”



    高大的陰影頓時籠罩過來,久久不動,叫林容無端地生出一股寒意來。陸慎嗤笑一聲,見床頭懸掛著一柄青銅劍,當下揮劍而去,龍鳳蓋頭隨之劈成兩半,露出一張驚慌的美人面來。



    那柄青銅劍鋒利異常,是崔氏的陪嫁之物,按照雍地的風俗,新婚合巹之夜懸掛在床頭,以作驅邪之物。只是誰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新郎用這柄劍劃破新娘的蓋頭。



    林容跌坐在床上,垂珠冠也散落在一旁,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很鎮定,此刻手指卻不自覺發顫,腦子一片混沌,心裡哀嘆:難道今天要交代在這裡了嗎?



    她腦子嗡嗡了半晌,這才聽見一聲冷冽的笑聲:“江州的縣主,出身尊貴,在洛陽有光豔動天下之稱,做一個美麗的花瓶,倒是異乎尋常的合格。”



    林容回望過去,只見一身紅色吉衣的男子,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隔得遠遠的便聞得一股幽鬱的酒氣。



    他後退一步,整個人漫不經心地斜倚在花梨木圈椅上,五色旒冕散落在一旁,伸手撫額,腰間珩、瑀、玉花、琚、衝牙、璜、玉滴組成玉佩便泠泠作響。



    他人生得頎長而高大,長眉入鬢,微微勾起的薄唇似笑非笑,只那眼睛彷彿幽黑的深潭一般,桀驁十足、壓迫感十足,又充滿了考究和打量。



    林容深吸了一口氣,整衣下榻,福身行禮:“妾身崔十一娘,拜見君侯。”



    陸慎卻並無回應,林容頓了頓,並不在意,說出預先準備的說辭:“妾身從江州而來,實乃父母之命,不可違背。臨行前親友殷殷囑託,萬望結崔陸兩姓之好。然則崔氏此前頗多失禮於雍州,妾身愧疚難當。故而不敢忝居正妻冢婦之位,以陸氏夫人自居,更不敢對君侯頗多打擾。今至雍州,只求一間僻靜的屋子,一日三餐,四季衣帛,能夠保全餘年。”



    說罷,便伏身在地,以示聽候發落。



    陸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望著跟前伏身的女子,一頭鴉青色的秀髮委頓在地,偏偏人生得極白,額前交疊的玉指隱隱泛青,倒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畫。



    良久,陸慎手腕微微一轉,那柄青銅劍便輕輕挑起女子的下顎。女子微微抬頭,露出天鵝一般白皙的脖頸,雖強逼自己鎮定,卻還是控制不住得微微發抖,他盯著她的眼睛,直到那清麗的瞳孔映照出自己的親王冕服,聲音清冷卻帶著微微的薄慍:“你不願意嫁到雍地?”



    林容微微垂眸,便見那劍鋒上密佈的黑色菱形花紋,她心裡暗歎了一聲糟糕。



    這時雖不比南北朝門閥寒族涇渭分明,卻還隱隱有些世庶之別的影子。重文輕武自開朝以來便是如此,高居廟堂的公卿士大夫雖懼怕這些地方軍閥,卻也在心裡瞧不起這些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