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送走了溫老夫人, 葉娉急急往回走。遠遠看到站在古桐樹下的溫御,長身玉立如芝如蘭。那一身的肅穆冷清,似與那古桐一般默默屹立在風雨中,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

    她腳步微頓, 停滯下來。

    先前她趕路急, 三喜也跟著亦步亦趨。她猛地這麼一停, 三喜險些撞上她的後背。撫著受到驚嚇的心,三喜白胖的臉上盡是嚇得不輕的表情。

    順著葉娉的視線,三喜也看到了古桐樹下的人。

    “大姑娘, 郡王是在等你嗎?”

    “也許吧。”

    葉娉回著, 心中盈動著說不出來的情緒。

    這個世間,真的有人等她嗎?

    葉娉在青蔥年紀時也做過夢, 那些夢美好而虛幻。她幻想過自己終將有一天於茫茫人海中看到一個人, 而那人剛好回頭。四目相對間,周圍是不斷變化的滄海桑田。她幻想過無數次那人的長相,哪怕是窮盡她最大的想象,也無法與不遠處的這個人相比。

    神子般的男子像是在等人, 也像是在靜思。光影不時從他臉上掠過, 斑駁而又神秘。他和神秘融為一體,明明有著極俊極醒目的容顏,卻永遠讓人看不透。像是在金戈鐵馬的背景之下, 突兀地多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悠然。

    如此的矛盾,如此的違和, 卻又如此的動人心絃。

    葉娉心跳得厲害, 一時飛上雲霄, 一時又急急下墜。如同那樹枝間被風吹得翻飛的葉子, 忽上忽下不由自己。

    恰在這時, 溫御朝她看了過來。

    一眼而已,竟像是穿越了山山水水,時空歲月。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置身夢境,一時間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一步,兩步……

    每走一步,心跳就重了一分。

    這是步步驚心,還是步步動心?她分辨不清,唯有眼睛裡的酸澀和心裡的慌亂擋不住,酸得難受,又亂得讓人心慌。

    她壓下心頭的慌亂,緊走幾步到了溫御跟前。

    “郡王,您怎麼不回屋歇一會?”

    一夜未睡,又上了一天的班,肯定是累了。

    溫御何等敏銳,哪怕葉娉掩飾得再好,語氣中的波動與情緒的不對依然被他察覺。這個小騙子,以往慣會虛情假意,方才這話竟是有了幾分真心。

    難道他受累,小騙子會擔心嗎?

    他揉了揉眉心。“無事。”

    “你又不是鐵打的,怎麼可能會不累?趕緊回去歇著,待吃晚飯時我再叫醒你。”葉娉說著,嗔怒般瞪了他一眼。這人活了兩世,想來前世年紀也不小了,居然如此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溫御眼尾染了暖意,緩緩垂眸。

    “我習慣了。”

    “這不是什麼好習慣,得改。”

    “好。”

    一問一答,兩人極有默契地往前走。

    走了沒幾步,溫御停了一下來。

    “怎麼了?”葉娉忙問。

    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看著她,她被看得心頭大亂,也不知是自己眼花了,還是自己想多了,居然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一絲脆弱。

    煞神也會脆弱?

    這怎麼可能。

    “我一出生她就不在了,宮裡以前有人傳我克母。雖然那些人被舅舅處置了,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她還能多活幾年。”

    葉娉將將壓下去的酸澀又湧了上來,她罵自己不爭氣,怎麼能憐憫一個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比起她曾經的如履薄冰,姓溫的有什麼值得她同情。

    “她那樣的人,想來做什麼事情都已經過深思熟慮。她選擇生下你,必是做好了準備,她臨走之前應該無憾。”

    “舅舅也是這麼說的。”

    “陛下金口玉言,他說的一定不會有錯。”

    說話間,兩人進了屋。

    葉娉忙讓他去躺著,他站著沒動。

    “不用了。”

    “聽話。”

    葉娉裝作生氣的樣子,過去解他的腰帶。他看著眼前這張面露膽心的臉,還有那雙忙碌的小手,由著她將自己摁進床幔內。

    她放下帳鉤,動作極輕。

    這人孤獨多年,又不喜旁人靠近,怕是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她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冰冷的池水中,一隻孤獨的天鵝獨自游來遊。它是那麼的美麗,又是那麼的驕傲。冬去春來,岸邊的人來來去去,它始終都是形單影隻孤芳自賞。池水慢慢結冰,它能遊動的範圍漸漸縮小。它蜷縮著修長的脖頸,優雅而冷清地冰封在那裡。

    好悽美。

    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點傷感,輕輕掀開紗帳。紗帳內的男人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完美的五官如同玉雕而成。

    孤獨的老天鵝,也會怕冷嗎?

    “好好睡一覺。”她掖了一下錦被,湊近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親完之後還像哄孩子似的拍了一下。

    男人自然是沒有睡著的,卻也沒有睜開眼。

    他聽到腳步聲出去,還聽到葉娉叮囑外面的下人不可大聲說話。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慢慢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時,滿目的暖色。

    燭光透過紗帳,越發顯得溫柔。

    修長的大手掀開一角,一眼便看到坐在窗榻前做著繡活的女子。桃色的單衣,鬆鬆繫了一根繩子。烏黑的發在腦後低低挽了一個髻子,幾綹髮絲從額邊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