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橋明月夜 作品

第876章 劍道亦有規則

 
但如果今日在東寧留宿,明天拜訪費月修,那就根本沒有時間謀劃閱兵式。

 
難道說,他們真正的目的對方已經洞悉?

 
就這樣不著痕跡地消掉他一天時間,將他的計劃完全打亂?

 
林蘇抬頭,臉上有些驚訝之色:“費宗師竟然還要祭祖?”

 
門房臉色猛地一沉:“林宗師傳言亦是文道宗師,豈能如此不識禮數?我家家主承陛下聖恩,焉能不祭祖?”

 
這沉聲一喝,聲音甚大,或許他有意加大了音量,向身後的三千學子傳遞一個信號,他終於抓住機會,當面訓斥了林蘇一回!

 
這種理直氣壯的訓斥,對於文人而言,是多麼難得的機會?

 
老天作證,林蘇滴水不漏、唇槍舌劍聞名天下,言語之失幾乎聞所未聞,天下間有幾人能懟林蘇,懟得林蘇啞口無言的?

 
剛才林蘇自己出了昏招,將一個冠冕堂皇的口實直接送到了門房的手中,再不抓住豈不後悔一生?

 
就連畢玄機都覺得,林蘇剛才是失言了。

 
祭祖之事何等莊重?

 
你妄議人家祭祖,的確是失了禮數。

 
你一個堂堂宗師,今天怎麼也失了水準?

 
林蘇道:“抱歉抱歉,林某失言,林某隻是聽聞,舊韓之祖廟早已成為牧場,民間祭祖漸成禁忌,甚至有寫下祭祖之詩而被捕入獄、滿門抄斬之事。誰能想到,費月修大儒,竟敢當著皇朝高官之面祭祖,真是鐵骨錚錚、文人風骨也!林某佩服之至!”

 
此言一出,滿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臉上,都有不敢置信的表情……

 
因為林蘇這番話,揭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舊韓淪陷之時,大隅鐵騎摧毀了韓國祖廟,激怒了全體國民,無數人因為這件有違天禮人倫的大事而被殺,民間的怨氣從未消停。

 
大隅歷來都是鐵腕鎮壓。

 
後來還發生一件天下知聞的事件,就是“烏雲詩案”。

 
有一個詩人,寫了一首詩:烏雲磅礴壓天門,泣雨同悲世事聞,新人但見牧鞭起,舊鬼空啼草下魂!

 
這首詩是真正的膽大妄為,新人但見牧鞭起,矛頭直指大隅鐵騎,將人家祖廟變成牧場的忌諱事,舊鬼空啼草下墳,更是一下子觸動了所有韓國遺民的傷痛。

 
這位詩人,被滿門抄斬!

 
從此民間,祭祖成為敏感字眼!

 
當然,說完全禁絕祭祖那是扯淡,但是,借祭祖而反對大隅統治,就是忤逆!

 
如今,林蘇輕描淡寫將這段大家諱莫如深的話題,強勁掀開,順手放大,聲傳全城,直面費月修,看似對費月修極度讚揚,但是,這諷刺卻是如此之深刻。

 
你費月修也是舊韓之人,民間談祭祖而色變。

 
你自己呢?

 
大隅皇帝對你施恩,你祭祖而謝!

 
諷刺不諷刺?

 
滿城之人如同突然之間被灌了滿嘴的醋,又酸又澀。

 
費月修門下三千學子面面相覷,滿腔的不服,滿腦子的聖典盤旋,但是,他們卻沒有人站得出來,因為這一站出來,事態就嚴重了,來人是言語如刀、威名遠播的青蓮第一宗師,誰也不知道他會出什麼歪招,一個沒接住,壞的是費宗師之大計,壞的還是皇帝陛下的大計。

 
一個清雅的聲音從遙遠的莊園深處傳來:“林大儒需知腳下站的是何方土地,在我大隅境內,惡意傳播是非,豈是為客之禮?”

 
此聲音一出,雖然輕柔,但覆蓋全城。

 
他沒有就林蘇預設的軌道走下去,而是另起一話題:為客之禮!

 
作為客人,來到別人家,該做的事情是謹言慎行,不沾是非,你有違此道,你就失禮,至於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

 
這就是以禮為宗的費月修之回應。

 
跨越幾座庭院,隔空作出回應。

 
“費月修費大儒是嗎?”

 
“是!”

 
林蘇道:“費大儒提出了兩個問題,還真是讓人難以回答!其一,費大儒問在下,可知腳下是何方土地?林某突然覺得,這片土地屬於何人,似乎並非一個歸屬概念而是時間概念,就目前而言,歸屬大隅,但是,將時間前移二十年乃至四百年,它歸屬韓國。卻不知費大儒問的是什麼時間節點?”

 
費月修額頭毫無徵兆地滿頭黑線……

 
滿城之人照例懵圈……

 
費月修開口了,沒能震住他,沒能將他引入費月修設的軌道,相反,他朝著策反之路又前行了一步。

 
此人之無法無天,此人之言語機鋒,讓人防不勝防啊。

 
最可怕的是,他每句話都斯斯文文,邏輯性十足。

 
費府陷入可怕的沉默……

 
林蘇繼續:“費大儒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惡意傳播是非,非為客之禮,禮之一途,費大儒顯然是懂的,卻不知道費大儒懂不懂史道?史料傳播,客觀為上,既是事實,又何來惡意善意之說?”

 
“林宗師如此惡意報復,想必是對老夫今日未曾接見而心生怨恨。”費月修道:“請入費府吧,老夫成全於你即是!”

 
這番話,非論道,但是,卻也是有著言語機鋒的。

 
將林蘇所有的言語,一概打入胡攪蠻纏,將其理由定位於:林蘇求見,而他未能接見,所以林蘇心頭有氣。

 
因為心頭有氣,所以惡意報復。

 
這樣一來,林蘇的文名就蒙上陰影了,睚眥必報之人,豈是文人風範?

 
這就叫敗局之中求勝!

 
林蘇笑了:“費大儒這會兒有空了?抱歉!本人反而沒甚興致了!費大儒還是安心祭祖吧……對了,林某實在忍不住想問一問,費大儒你祭祖是怎麼一個祭法?要不要帶把鏟子拿把掃帚,否則的話,你如何清掃你家祖廟之上,遍地的馬糞?”

 
費月修突然覺得自己文心快裂了……

 
滿城百姓,也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快裂了……

 
整個舊韓之地,最大的恥辱就是祖廟被毀,成了大隅軍方的馬場……

 
現在被面前之人,以最粗暴的方式,當面撕開!

 
灑上鹽,反覆揉捏!

 
這樣的事情,從未有過!

 
誰敢?

 
大概也只有林蘇敢!

 
因為他不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他對大隅談不上半分敬意,他就是要在所有人都受不了的地方死揪,你能拿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