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15章 第 15 章

    張矩看了看更漏,移靈的吉時快要到了,便與張秩一起將祖宗牌位前的香燭都點上。這裡剛準備妥當,外面鑾儀衛把迎靈的採亭停在了院門內,鴻臚寺官員先向張氏族人宣讀了恩旨,眾人謝恩後入祠堂內祭奠,等大禮行過,就開始正式移靈了。

    頡之是長子,由他登高將父親的靈位從神案上撤下來,鴻臚寺卿叫了聲“女公子”,把引仗交到肅柔手上。

    關於入廟儀的規制,有很詳細的劃分,比如王侯用吾仗,功臣用引仗。肅柔執引杖,將靈位引導至採亭前,頡之上前奉安,接下來由鑾儀衛護持,送到太廟戟門前,屆時才是正式的入廟大典,奉迎使及副使恭迎,代行三跪九拜大禮。

    祠堂門外停著車輦,舊曹門街離瑞石山有段距離,須得乘車才能到達。肅柔和頡之登上馬車,透過門扉向前看,浩浩蕩蕩的鑾儀隊伍一直延伸出去十來丈遠。那樣的大陣仗,平時難得遇見,御街兩旁站滿了觀禮的百姓,達官貴人若是途徑碰上了,也得下馬讓行,駐足行禮。

    太陽漸漸升高,路上用了近半個時辰。窗上的簾子偶而被風吹起,光影短暫地投在頡之臉上,肅柔見他臉頰微紅,便問他:“熱麼?”

    他搖了搖頭,“長姐,待會兒會有贊者來接引的吧?”

    少年公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儀式,心裡難免擔憂,肅柔和聲說會的,“只要腳下一步步走穩,就不會出錯。”

    頡之嗯了聲,轉頭往前看,瑞石山鋪天蓋地撞進眼簾,已經能夠望見太廟的正門了。

    隊伍終於停下來,他勻了口氣先跳下車,再回身來攙扶肅柔。放眼往前看,採亭停在了太廟戟門前,朝中官員海海,都穿著差不多的公服,分列於中路兩旁。採亭正前方站了三位奉迎的使節,因背身看不見臉,也分辨不清哪個是赫連頌。

    贊者上前引導,將他們引至正副使身後,因太廟是皇家禁地,身無功名者和女子不能入內,“時享”便在戟門外舉行。

    贊者高唱行禮,所有人都抬手加眉,跪拜下去。配享太廟是臣子最高的榮譽,禮儀自然也是最隆重的,待跪拜完畢再移靈,肅柔這才發現採亭裡多了一面神主,版文篆刻著爹爹的官爵和姓名。

    贊者在一旁輕聲指引:“請公子與女公子,將神主、靈位移入龕座內。”

    肅柔和頡之趨身捧靈,這時就得萬萬小心了,雙眼緊盯足尖,連一步都不能踏錯。採亭和龕座相聚不過兩丈遠罷了,這短短的幾小步,也走出了背上氤氳的汗氣。

    手中靈位有萬鈞重,也許這是自己與爹爹最後親近的機會了,日後靈位在太廟,家裡只能另做一面用以祭奠。不是當初舉喪時用的那座,感情上差了點意思,但無論如何,還是感激朝廷的褒獎,官家的厚愛,父親從此,也能名垂青史了。

    肅柔和頡之並肩走到空置的龕座前,祭案左右有內侍接應,將神主靈位轉交內侍,再由內侍高高供奉上去。到這裡,兒女的職責盡完了,贊者把他們引到一旁,接下來由正使主持時享,再把龕座運入廟室,另行祫祭。

    祭案上已經擺好了貢品和爵,太廟祭祀獻酒三次,由副使執樽、舉冪,正使酌酒。宰相年過四十了,人很清瘦,留了鬚髯,一副文人的清正風骨。兩位副使,其中一位面向他們,眉眼很敦厚的樣子,應當是太常寺卿劉昂。

    剩下的那一位,始終背對著他們,是赫連頌無疑了。肅柔望著那背影思量,他會覺得心中有愧嗎?應該會吧,否則今日不會出現在這裡。時隔十多年,自己已經記不清當初那個少年的長相,只記得從遠方來,帶著一臉的桀驁,像一匹馴不服的野馬。

    反正就是面目可憎,現在也許愈發野蠻了。肅柔輕輕嘆了口氣,從他身上移開了視線。儀式還在進行,兩遍元酒之後盥手、洗爵,祭祀的器具要交接,直到這個時候,赫連頌才終於轉過身來。

    和肅柔先前設想的不一樣,他的身上沒有西域人的獷悍,反倒長成了一種精緻儒雅的漢化模樣,只是那眼眸深如寒潭,五官也比一般人更為深刻。她不由怔了下,發現自己之前好像見過他,正是那天從縈陽侯府回來,在潘樓前看見的那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