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46章 第 46 章

    肅柔聽了內情,心裡難免有動容,低頭道:“他從來沒有同我提過這件事。”

    太夫人道:“這是他的涵養,做了一點事就嚷得滿世界都知道,豈不是有賣弄的嫌疑麼。倒是悶葫蘆似的,只求自己心安,這樣的人才是實在人,若是真的無路可退時,把你嫁給他,我也放心。”

    綿綿在一旁探頭髮表自己的高見,“二姐姐,你不喜歡當嗣王妃嗎?這上京城中除了官家和幾位老王爺,就數嗣王地位最尊崇,你能在女人堆兒裡拔尖,做什麼錯過這個好機會?別人掙個誥命,快的熬到四五十,慢的死後才追封,一輩子都過去了,難道圖牌位上寫得好看嗎?倒不如抓住眼前,拿他幾十年誥命俸祿,也算對得起自己。反正要是換了我,明日就成親,嗣王不答應也得答應。”

    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太夫人和肅柔都聽得發笑,果真少年不知愁滋味,愛憎說變就變了,心裡沒有任何負擔。

    不過雖然孩子氣了些,道理還是有的,太夫人拍了拍肅柔的手道:“好好想想,早日決斷,少些煎熬,最後無非如此,還有什麼可彷徨的。”

    肅柔輕嘆了口氣道是,“今日他陪我走了一程,路上說了好些意氣話,說活著對我好,若哪天戰死了,就讓我遠走高飛……”言罷忽然有些心酸,莫名開始覺得他也有可憐之處。上京的歲月再順風順水,其暗潮洶湧處,也有令人滅頂的危險。

    太夫人很忌諱,蹙眉道:“年輕孩子就是口無遮攔,什麼死不死的,哪個姑娘出閣,是奔著當寡婦去的!”一面又悵惘嘆息,“這位嗣王,也有不容易的地方,他是武將,和你伯父叔父不一樣,日後是真正要指揮戰局的。前陣子陝州戰事,就是隴□□出西軍平息的,戍邊的將領不像京官,身上的銜兒越多,責任越重大,他如今遙領隴右都護府觀察使,再過上兩年怕不是遙領,就是實職了。”餘下的話不便細說,畢竟一身榮耀得之不易,哪個不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掙來的。

    綿綿聽了這個,惶惶看著肅柔道:“原來不光是嗣王,還要上戰場?那二姐姐還是再想想吧。”

    肅柔淡然笑了笑,不打算再說這些,轉而談論女學裡遇見的那些有意思的人和事去了。

    第二日天氣不大好,一早上沒見太陽,烏雲厚重地懸在頭頂上,馬車走了好久,也走不出那片雲翳。

    今日教貴女們制香,禁中的香方很多,譬如建寧宮中香、王氏貴妃金香、玉華醒醉香等,每一種都有複雜的配伍,每一味香料都要仔細稱量。

    寬敞的廳堂內,大家各自研磨香粉,伴著徐起的微風,滿世界餘下竹簾沙沙的輕響。忽然風漸大了,吹動了垂掛的帳幔,霍地鼓脹起來,肅柔忙吩咐婆子關上直欞門,也只須臾的工夫,便聽見雷聲伴著雨點,隆隆地打落在窗欞和門框上。

    電閃雷鳴來得迅猛,大家都有些慌張,手裡拿著杵子,站在那裡不知所措。肅柔笑了笑,溫聲道:“我那時在禁中習學,押班就愛挑這樣的天氣來考驗我們。疾風驟雨,我自巋然不動,就算有驚雷劈在耳邊,也不能扔下手裡的東西,這就是禁中的規矩。”

    她一面說,一面托起手裡的香盒,照舊拿香勺來調和香料劑量。夏日的雷電聲勢驚人,只見窗紙上有亮光閃過,緊跟著便是毫無預兆的一道霹靂,“哐”地一聲砸在耳畔。大家下意識去捂耳朵,嚇得連眼睛都閉上了,但過後再去看女師,她恍若未聞,手上的香粉堆甚至沒有半分移位,依舊有序地、規整地,撥進了面前的汝窯平盤中。

    大家都納罕,有人追問:“張娘子不怕打雷嗎?”

    那皓腕纖纖收起香盒,蓋上蓋子,將香勺放在了一旁。

    “人在那樣的環境中,早就練成了瞎子、聾子。如果你害怕丟了性命,那麼一道雷聲就不足掛齒了。”

    這是禁中多年提煉出來的感悟,說得深邃,讓貴女們面面相覷。那座禁城,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充滿了神秘色彩,尤其明年即將應選的女孩子們,更是好奇非常,便放下手中器具圍坐在一起,追著詢問聖人如何,官家又如何。

    肅柔娓娓答疑解惑,此情此景恍惚讓她想起當初在小殿直任長行的時候,大家閒來無事簇擁在上了年紀的宮內人身邊,也愛打聽離自己很遙遠的那些宮外事。總是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人啊,大多不會安於現狀。

    不過夏日的天氣,暴雨來去都很快,大約半個時辰光景,雨勢便收住了,天頂也漸漸清朗起來。宮中的見聞到這裡便暫停了,先前沒有制好的香,繼續加蜜揉搓,搓成小小的丸子再滾上金箔,金香就製成了。裝盒窨藏,過上三個月取出來用時,應當秋意正濃,園子裡的桂花樹也都開了吧!

    得益於這場豪雨,下半晌的課程取消了,肅柔送走了貴女們,自己到園中轉一轉,查看花草受損的情況。那些新生的枝丫經受了一場驚濤駭浪,損傷不算大,她斂裙蹲在一株牡丹前,看那根鬚上冒出的一點尖尖的小嫩芽,頭頂頂著一滴碩大的水珠,伸手碰觸一下,細嫩的尖葉子抵在指腹,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