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18章 第 18 章

    他的手形狀堪稱完美,骨節勻稱,皮膚泛著冷白,因為太瘦,手背上細密交織的經絡清晰可見,握在手裡,是一種玉石般清涼的質感。

    薛妤將人拉出來,溯侑於是很自覺鬆了手,站在一側牆角的陰影裡,捏著一枝被雷電烤焦的芽苞,安靜得像一棵開出花骨朵的樹。

    這樣的天氣,他身上僅穿了件長而寬大的黑袍,老氣橫秋的款式落在少年身上,除了襯出那張臉毫無血色的蒼白,並沒能削弱半分原有的風韻。

    如悟能所說,他確實長得很好看。

    薛妤的視線從他臉上落到他手上,半晌,道:“給我。”

    溯侑鴉羽般的睫毛顫顫落幾下,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不敢看她臉色,只是默默將手裡捏得死死的那截枝丫放入她手掌中。後撤時,指尖不經意蜷了蜷,觸碰到她溫熱的掌心,又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薛妤臉色並無變化,她接過樹枝,半蹲下身,長長的髮絲因為這個動作而朝前垂下,遮住了她半邊側臉。

    她恍若未覺,只是皺著眉,以樹枝為筆,在那個已經有雛形的“引靈陣”中勾勾畫畫,不過寥寥數十筆,陣中局勢一變再變,陰冷之氣一點點降下去。

    “你從前,走的什麼道?”

    薛妤是這世間少見的靈陣師,縱使這具身體現在尚停留在大靈陣師境界,可千年的造詣仍在。

    她能感受到佈置這陣法的人手法並不嫻熟,像是臨時參照著某種陣圖一點點摸索著刻畫出來的,即使這樣,他也依舊接近成功了。

    不止在靈脩,甚至靈陣師一道上,他也展現出了不同常人的天賦。

    “沒。”溯侑抬了下眼,因為陣法輸入過多靈力的原因,他兩邊眼尾尚綴著點暈開的紅,顏色深鬱,像是有人提筆用胭脂畫了兩朵小小的雲,他低聲道:“有什麼學什麼,不講究。”

    像他們這樣的,也講究不了。

    前期活下來都是問題,後期有心想專注一條路,但那時候學的東西已經雜了,更沒法改。

    “也好。”薛妤點了下頭,道:“你現在等同於從頭來過,從前學的那些就都全忘了吧。”

    “這半年你主修鄴都心法,同時想一想,往後的路要往哪條道上走。等回了鄴都,我帶你去藏書閣選適合的秘笈。”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像是從聖地走出來的殿下,出手大方,渾然不在意那些秘笈,功法在外面價值多少。

    就像那顆用在他身上的七彩丹,她碾碎了用氣勁拍進他身體時,也如同說這話時一樣自然,沒有猶豫,沒有遲疑,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今天這陣。”薛妤頓了頓,側首去尋他的眼睛,強迫他與自己對視,鄭重道:“不準再有下次。”

    “好。”溯侑白得幾近透明的長指在寬大的袖袍下動了動,輕聲吐字。

    時至深夜,一輪清冷的月被雲遮了一半,另一半顫巍巍懸在天邊,薄霜似的皎光均勻灑在草木葳蕤,古樹參參的村落裡。

    對面不知誰記的石屋窗臺外,養著一牆的迎春,在這樣夜闌人靜的時刻,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也許是吸飽了雨露霜華,枝條上一朵迎春無聲綻放,從裡面跌跌撞撞跑出來個指拇大小的姑娘,像是喝醉了酒似的醉醺醺抱了朵花苞趴在枝頭,好半晌沒有動靜。

    萬物成精,這是世間常有的事。

    只可惜命不好,生在塵世,生在人族的村落裡,明日一早被人看見,那些人會如何對她呢,是見錢眼開地高價賣給城中商賈人家,還是眼也不眨地扼斷她的生機。

    溯侑僅僅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卻發現薛妤出乎意料看得認真。

    她對塵世中熱鬧的,鮮活的事與物總抱有許多新鮮和好奇。

    於是他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那座石屋悄悄開了扇窗,從裡面探出半個腦袋。沒過多久,有人就從石屋裡溜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胡亂繫著衣釦,可即便如此,還是被夜裡的溫度凍得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顧不上許多,先支著腦袋左右張望,見四下確實無人,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那小得可憐的花妖放入掌心中,而後靈猴一樣往遠處躥。

    “蘇允。”薛妤望著這一幕,想起那個在他們第一天來就跳起來告誡的少年,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去了雷霆海的方向。”溯侑很快跟上她的節奏。

    “跟過去看看。”

    兩人悄無聲息融入黑暗中,他們藉著夜色與樹林的間隙,不遠不近綴在蘇允身後。

    蘇允沒有修習術法,但少年好動,又長於林間,跑起來臉氣都不帶喘,偶爾一腳猜到落葉,清脆的嘎吱聲響很快被風聲遮蓋。

    他一路穿過林間,拐入一條荒廢的長滿雜草的小道,又一口氣不歇地跑到灘塗邊,這才終於停下來狠狠喘了幾口氣,胡亂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

    浪潮聲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蘇允左腳搭右腳踩在被浪花拍打的一塊巨石上,朝深海中不知吼了幾句什麼。

    某一刻,海水幾乎停止了湧動。

    溯侑感受紛雜的氣息像纏繞的海藻般緩緩逼近,其中一股尤為可怕,如曜日中汩汩湧動的岩漿,只是稍微流露一絲氣息,就能將人放出去的神識灼得有去無回。

    來人眾多,且格外強大。

    他才要側首提醒,肩頭便被一隻手不輕不重壓了下,餘光裡是大片大片鋪開的瓷一樣白膩的肌膚,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止不住往他鼻子裡鑽,她清冷的聲音尚帶著呼出的熱氣,一點一點拂在耳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