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20章 第 20 章

    聽到這句話,陳淮南愣了愣,旋即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半晌,像是終於從一場延續上千年的荒唐夢境中掙脫出來。

    他看著薛妤,一字一句道:“我,比陳劍西小十歲,今年一千三百四十二歲。”

    “可我只是個普通人。”

    一個普通人,活到了一千多歲,本身就是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

    “說說。”溯侑勾了把凳子放在薛妤身後,脊背微傾時,一雙眼全然落在她身上,話卻不緊不慢的:“你的遭遇。”

    陳淮南終於挪了挪身體,如竹枝般乾枯瘦長的手端過床頭邊已經放涼的水,動作斯文地抿了幾口,幹得冒煙的嗓子才有了繼續說話的力氣。

    “一千多年前,在距離皇城不遠的一個小城中,我父母生意做得很大,是城中出名的富戶,後來因為各種天災人禍,幾乎到了快撐不下去的程度。”

    “我就是在家中最困難的時候出生的。”

    陳淮南說得很慢,咬字卻很清晰,一字一句的,很有一種說書人講故事的意思:“自我出生之後,家中瀕臨絕境的生意突然起死回生,兄長也終於被仙門看中,父母揚眉吐氣,幾乎將我供起來養著。”

    “可我生來病弱,註定活不過十五。”

    陳淮南陷入某種沉重的,難以掙脫的回憶中。

    那個從出生起就給人帶來驚喜的孩子,被陳家夫婦看得格外緊,冬怕冷著,夏怕熱著,就連喝下去的藥,每一味藥材都是精挑細選過後才熬好盛到他跟前。

    因為身體不好,他不能多見日光,不能出門玩耍,不能跟著兄長練那些令人心馳神往的招式。

    他的天地只有是小小的一片,一座富麗堂皇的屋子,就是他的全部。

    他是父母口中的小福星,家裡因為有他,處處都是盎然向上的氣氛。

    這樣的日子一年一年過去,眼看著陳淮南十五歲生辰將至,他的身體卻肉眼可見的一天不如一天,那種生命流逝的速度,看得人膽戰心驚。

    陳劍西膽大,陳淮南儒雅,兄弟兩性格南轅北轍,連長相都無一處相像,可感情卻很好,甚至在大人們沒注意的時候,陳劍西總會御劍飛行,帶陳淮南去遠處看看,看看熱鬧的集市,月下的燈火以及暴雨天晴後的山巒。

    陳淮南偶爾也會看見父親愁眉不展,在書房中走過一圈記又一圈,也見過母親眼眶紅紅,靠在父親肩頭垂淚,哽咽著說:“沒了淮南,我們怎麼辦,劍西怎麼辦。”

    父母珍視他,比關心兄長還關心他。

    他見過陳劍西被父親揍得上躥下跳的樣子,見過他被母親揪著耳朵恨鐵不成鋼訓斥的樣子,可這些,在他身上,通通沒有。他們對待他,總是小心翼翼的,連一句重話都不曾有過。

    甚至於,陳淮南不止一次覺得父母看他的眼神中,總含著沉甸甸的虧欠,愧疚。

    終於,陳淮南的身體撐不過十五歲那年的寒冬,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他昏了三天三夜,氣息一點,一點弱下去。

    他以為他會死,可他沒有。

    再次醒來時,陳淮南每月都要喝一碗藥,那藥顏色濃郁,紅得像血,就連氣味也透著血液混雜的腥和臭,別說喝,就連湊近聞一聞,都令人難以忍受。

    他第一次捧著那碗,茫然地左顧右盼。

    他看陳劍西,陳劍西狠狠握了下手中的劍,不敢看他,他又看向自己的母親,她臉上尚且掛著淚,臉色是一片青灰的無地自容,唯有陳父還算冷靜,端著那碗藥輕聲跟他解釋:“淮南聽話,這藥是父母花大價錢從你哥哥的仙門中求來的,十分管用,每月只喝一次,喝了之後病就好了。”

    這些年,因為他的病,父母一再神傷,陳淮南不欲讓他們擔心,咬著牙將那碗血乎乎的藥喝了,喝了之後吐得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