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溫梨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看見了許多快要遺忘的面孔。



    前世建寧六年盛夏, 謝瀟南從遙遙京城而來進了沂關郡,溫梨笙只在那場接風宴上在眾人之中偶然看了他一眼,此後便沒什麼機會接觸, 即便是在街頭各處偶爾會遇見,也隔著遠遠的距離。



    謝瀟南並沒有如傳言所說,將溫家做為給沂關郡下馬威的第一刀,也沒有在城中大張旗鼓的打壓沂關人, 所以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直到後來的一日,溫梨笙和沈嘉清站在路邊比誰吹的泡泡大, 兩個人仰著脖子鼓著腮幫子臉憋得通紅,圍觀的孩子站了一圈,給他倆加油打氣。



    最後溫梨笙實在是憋不住了,眼看著沈嘉清的泡泡越來越大,她一抬腳狠狠猜在了沈嘉清的腳上, 沈嘉清吃痛,當即岔了氣,大泡泡炸開了。



    溫梨笙連忙拔下嘴裡的竹管將泡泡一揚, 笑嘻嘻道:“我贏了我贏了!”



    沈嘉清怒:“你耍賴根本不算!”



    他看著逐漸飛起來的大泡泡, 伸手就要去戳,溫梨笙見狀忙扣住他的手腕, 兩人手上來往了一番, 最後看著泡泡逐漸飛高,折射著陽光散發出晶亮的光芒。



    忽而旁邊傳來了鼓掌聲,一個姑娘興奮道:“哇, 好厲害,好大的泡泡!”



    溫梨笙與沈嘉清一同轉頭望去,就看見一夥衣著華貴的男女站在路邊, 放眼一看許多生面孔,其中卻站著謝瀟南。



    不同以往見到的,當時的他眉眼舒展,雖看不大明顯,但眼裡有著微微笑意,瞧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他身邊站著一個僅到他手臂的姑娘,正高興的盯著逐漸升空的泡泡,毫不吝嗇的誇獎:“堂哥,沂關人好厲害,居然能吹出那麼大的泡泡!”



    只一句話,溫梨笙就聽出她並非是沂關人,就見謝瀟南垂下眸,手搭在她的頭上,輕輕哼笑:“奚京人也可以。”



    奚京,就是梁國的皇都,謝瀟南生長的地方。



    那一夥人全是他在皇都的朋友,還有堂表親,唯一讓溫梨笙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個姑娘,她當街將溫梨笙好一頓大誇特誇,甚至還想拉她一起遊玩,最後被溫梨笙頗是不好意思的婉拒了。



    後來溫梨笙婚事被毀,整日被看管在庭院之內,她閒來無聊問起下人那姑娘的消息。



    得到的答案卻是:“謝家如今已是大逆不道的賊,所有與謝家有關係的朝臣家族都遭受了牽連,下獄問斬流放貶謫,姑娘問的那個人的家族恐怕早已獲罪。”



    死沒死,溫梨笙就不知道了,這些人遠離京城,能探聽到這些消息已經是極限。



    謝瀟南一朝造反,最先被牽連的,就是整個謝家。



    溫梨笙本來以為自己忘了的,沒想到隔了那麼久,當初那些站在謝瀟南身邊的朋友堂親的臉,她居然又在夢中想起。



    一陣輕輕的金屬敲擊聲響在耳邊緩緩盪開,像是一層一層敲碎了她的夢境,鑽進耳朵裡。



    溫梨笙慢慢的睜開眼睛,在一層模糊褪下去之後,她最先看見紅豔豔的帳頂,緊接著是牆上掛著的各種獸類的骨頭,還有完整的皮毛。



    她驚了一下,意識瞬間回神,轉頭一看,就見一個半大的姑娘在她旁邊動作輕緩的敲著一個缽之類的東西,古舊的顏色上刻滿了她不認識的字體。



    “……這是哪?”溫梨笙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出奇的喑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那姑娘聽見聲音之後驚喜的抬頭,湊過來看她,一張口竟冒出了一句她完全聽不懂的話。



    溫梨笙:“???”



    她仔細一看,面前的姑娘皮膚偏黑,有著久經風吹日曬的粗糙,鼻樑高挺眼窩深邃,鼻子臉頰佈滿雀斑,眼睛顏色也淺,偏琥珀色。



    不是梁人。



    那姑娘見她聽不懂自己說話,便飛快的起身撩帳出去,許是喊人去了。



    溫梨笙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胳膊腿都麻了一樣,完全動彈不了,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換過,胳膊腿上紮了不少長長的細銀針,她當即慌了:“這是什麼?!有人嗎?誰來幫我拔了這些東西!”



    她分明是記得她和白大哥走到了一條溪邊,然後躺下休息會兒,怎麼一睜眼到了這鬼地方?還被紮了那麼多針。



    溫梨笙看著身上密密麻麻的針,嗚嗚咽咽道:“少扎兩針啊,我不會疼的嗎!”



    正當她喊的時候,有人急急忙忙進了帳中,聽見她的聲音便說道:“姑娘別怕,這針是祝你排毒用的。”



    “排毒?”溫梨笙梗著長脖子,費力的抬起頭看向來人:“你是誰?我在哪?為什麼說是給我排毒?”



    來人是的約莫二十餘歲的女人,身著顏色鮮豔的紗裙,左胳膊上套了數個銀圈,額頭上也戴著翠色的玉石,笑著跪坐在她身邊:“你先別急,我把這針去了再說。”



    這女人面上的特徵也很明顯,並不是梁人,但說的梁話卻很熟練,這稍稍讓溫梨笙安心不少,面前這些人似乎並沒有惡意。



    女人淨了手,而後慢慢為她拔針,說道:“是阿塗和阿茶清早去採草藥的時候,在山中的溪邊發現你們的,你身上殘留了大量的迷藥之毒,又吃了軟骨毒,你雖吃了解毒丸,但身體裡的毒素太多,雜糅在一起導致你昏迷不醒,所以阿塗便將你們帶了回來。”



    “你們是……”



    “哈月克族人。”女人溫柔的笑道:“我叫閩言。”



    是薩溪草原上的遊牧族。



    針一根一根的拔下來之後,溫梨笙很快就恢復了身體的支配權,她動了動手腳坐起來,髮辮就垂在了肩膀上,鮮紅的瑪瑙石從她的發上滾落,吊在耳邊。她摸了一下,就觸摸到一圈圈的細小的辮子,還有戴在發上的裝飾。



    “這是什麼?”她一懵。



    有人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換了衣裳,還換了髮型?



    閩言將銀針小心收起來,說道:“你睡了快兩日了,是我讓阿茶給你辮的,哈月克族的姑娘都這樣編髮,這一帶靠近巴撒尼族,他們族人厭惡梁人,所以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將你的形象偽裝一下。”



    說著她衝站在身後的小姑娘招手:“阿茶,把衣裳拿來給她。”



    阿茶很積極,立即在帳中的另一個角落翻找,然後捧來一套藍紅相間的衣袍,小心翼翼的遞到溫梨笙面前。



    溫梨笙衝她笑了笑:“謝謝。”



    阿茶高興的咧嘴笑,用著生疏的梁語說道:“布斜(不謝)。”



    溫梨笙躺了快兩日,一動身身上的骨頭就咔咔響,她起身扭了幾下,然後展開衣袍,發現與她日常穿得衣裳完全不同。



    閩言見她沒動,就知道她不會穿,於是幫她穿衣,說道:“我見你昏睡太久了,怕傷了身子,就讓阿茶在你耳邊敲喚魂缽,嚇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