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謝晏蘇……”這個名字被她無意識的念出來,一股強烈的熟悉感立即湧上心頭,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無處追尋,記憶之中也沒有任何與之相關。

    溫梨笙煩惱的皺眉,而後在魚桂的幫助下點上了天燈,和其他人一樣站在環城河的岸邊,舉著天燈等著中間的蠟塊燃燒到時間。

    正出神時,有一人走到她身後。

    謝瀟南方才從後面看時,就在人群之中看到這一抹非常亮眼的白色,河風拂過,將她耳朵兩邊的長流蘇輕輕吹動,卷著髮絲慢慢飛舞,她面前的一盞黃色天燈上,也寫著秀麗的字體。

    謝瀟南往前走著,就看見上面寫的八個字,稍顯冷淡的眉眼融入了些許柔和。

    她在乖巧的等天燈起飛。

    謝瀟南走到她邊上,眸光眺向河面,輕聲說道:“我誕生時正值三月,那時候江山穩固四海昇平,時逢初春萬物生長,所以父親給我取名晏蘇,為河清海晏,萬物復甦之意。”

    身邊的人看向他,沒有應聲。

    謝瀟南也偏頭,看見她臉上有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時,不得不承認被驚了一下,而後眼中洩出些許笑意,他看見面具下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

    忽而想看看她彎彎細眉,翹挺的小鼻子,笑時會微微露出牙齒的嘴,這些五官會讓組成一個無比生動的她。

    於是他抬手,將溫梨笙臉上的面具輕輕取下,溫梨笙託著天燈,並沒有阻止。

    彷彿一切吵雜的聲音都淡去,謝瀟南的耳朵裡飄進了溫梨笙的呼吸聲,輕緩平穩。

    面具拿下來,一張畫滿了各種鬼符的臉躍然出現,在謝瀟南毫無防備之下,給他的眼睛重重一擊。

    謝瀟南怔然一刻,低聲道:“抱歉,認錯。”

    他轉身要走,溫梨笙卻出聲道:“世子爺,是我呀,我是溫寶呀。”

    謝瀟南從這熟悉的聲音和語調中確認這就是溫梨笙,他扭身回來,又看了一眼這張慘不忍睹的臉,瞥見她身上也有不少墨跡,即便方才心理防線有一瞬的崩潰,現在也是不動聲色道:“與人起衝突了?”

    溫梨笙搖頭:“怎麼會。”

    “是對今日的什麼事有不開心的嗎?”他又問。

    “沒有啊,挺開心的。”溫梨笙道。

    “那何以搞成這副模樣?”

    “我方才跟沈嘉清在路邊玩,我輸了不少。”溫梨笙用下巴指了下身邊站著的沈嘉清:“不過他也沒好到哪去。”

    謝瀟南抬眸,就見沈嘉清將面具斜戴在頭上,頂著一張黢黑的臉,一邊搖著糖人一邊衝他故作熟絡的打招呼:“喲世子爺,又在這遇見了,緣分啊,妙不可言。”

    這倒不是“沒好到哪去”,簡直是完完全全更慘。

    就是他親爹孃來了,估計也認不出這人是他們兒子。

    謝瀟南突然不想說話了。

    他低頭看一眼手裡拿著的兇獸面具,抬手想給溫梨笙再戴上,溫梨笙卻扭著頭不願意戴了。

    不戴就不戴吧。

    謝瀟南立馬放棄了。

    “那後來世子的名字為什麼改成瀟南了呢?”溫梨笙小聲問。

    謝瀟南一聽她說話,視線就不由自主的去看她,於是目光又落在那張亂七八糟的臉上,這次他看得仔細了,左臉頰有小兔子小王八,右臉頰是小貓小狗,鼻尖上有花朵,腦門上畫了銅板元寶還寫了“吉祥如意”四個字,眉毛粗粗的,但那雙漂亮的眼睛四周卻是乾乾淨淨。

    他竟能從這樣一張臉上看出了溫梨笙的好奇神色。

    謝瀟南迴答:“後來有人若是以晏蘇做我的名字,以後會挑起舉世動亂,便改為了瀟南,將晏蘇變作乳名。”

    “這跟名字沒關係吧?”溫梨笙說。

    就算是改成謝瀟南,他日後也是挑起了舉世動亂的。

    謝瀟南說:“家中長輩比較信此說法。”

    溫梨笙其實明白,不管謝家人信不信,這說法若是傳到了皇帝耳朵裡,他們就必須要給謝瀟南改名。

    “不管是哪個名字,都好聽。”溫梨笙輕聲說著:“不過我有個問題,我小時候在奚京見過你嗎?”

    謝瀟南側頭盯著她,沉吟片刻後才回道:“沒有。”

    “也是。”溫梨笙道。

    當時她爹也只是個幾品小官而已,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謝瀟南,只是她想不明白謝晏蘇這個名字帶給她的熟悉是從何而來。

    溫梨笙想著,將雙手一鬆,把天燈往上推了推,就見天燈緩緩望天上飄去,融入萬千燈盞之中,如星河一般慢慢流向天際。

    “世子放燈了嗎?”

    謝瀟南搖頭:“我的祈願與你相同,不必放了。”

    “那可不行。”溫梨笙去買了一盞新的天燈,然後拿來一支筆給他:“你的祈願是你的,我的祈願是我的,不能混作一談,且這是你在沂關郡放的燈,以後的每一年,每一個節日裡放的天燈,都與這盞不同。”

    謝瀟南接過筆,低眸在上面書寫與溫梨笙方才天燈一樣的八個字,溫梨笙把頭湊過來親自點燃蠟塊,然後遞給他。

    沈嘉清也吃完了糖人,從溫梨笙手中要了筆,將願望寫在天燈上。

    他每年的願望都一樣:願有一人用劍打敗我。

    謝瀟南靜靜的舉著燈,上面的光照在他俊俏非凡的臉上,將他眼上的睫毛都勾勒得很清楚,溫梨笙看得出神。

    若不是她臉上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這畫面應當是十分美好的。

    天燈放飛之後,謝瀟南站著沉默許久,目光在一盞盞飛上夜幕的燈上眺望,最後停在那一輪懸掛在當中的圓月上。

    溫梨笙心想,謝瀟南是不是想家人了。

    站了很久之後,溫梨笙有些困了,沒忍住打了個哈欠,謝瀟南聽聲回神,見她滿眼的睏倦,便把手中的面具給她:“回家去吧。”

    溫梨笙點頭,將面具戴在了臉上,對謝瀟南道別:“祝願世子早日與家人團聚。”

    謝瀟南沒應聲,看著她轉身離開。

    與沈嘉清和杜瑤分別之後,幾人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溫梨笙回到謝府的時候,沈雪檀還沒走,坐在院中與溫浦長喝酒,兩人溫聲細語的坐著聊天。

    溫梨笙一看就知道溫浦長喝醉了,他酒量不大好,也只有每回喝醉之後會對沈雪檀和顏悅色的,若是平常估計早就暴跳如雷地的他滾蛋了。

    沈雪檀衝溫梨笙笑笑:“梨子回來啦?玩得開心嗎?”

    溫梨笙點點頭:“開心,沈叔叔我告訴你個事情,你們給沈嘉清安排的那個姑娘,可能是成不了了。”

    沈雪檀笑著說:“無妨,成不成無所謂,玩得開心就行。”

    溫梨笙笑著回應兩句,然後回了後院,換下狼藉的衣裳洗澡,將臉上搓洗了很多遍才洗乾淨,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為什麼每回她在心中念起謝晏蘇這個名字,就會有一種很濃烈的熟悉。

    想著想著便睡著了,夢中她在恍惚間聽到一直有人喊謝晏蘇,卻始終分不清男女,看不清樣貌。

    再說那邊沈嘉清回到山莊,頂著一張黑臉被攔在了山莊門外,他出口說話護衛才將人放進去,沈夫人見了他這模樣,提著棍要把他打出去,直喊自己沒有這麼丟人的兒子。

    而杜瑤那邊則是一回家就直奔著去見父親,立馬要求跟沈家的結親解除,問及原因,她給出的答案是:“我想嫁個腦子稍微正常點的夫君。”

    總而言之,拜月節在歡歡喜喜的團圓之中悄然過去。

    溫梨笙在家又閒了幾日,然後收拾了行李喊著沈嘉清一起去峽谷上的山莊了,溫浦長起初還不同意。

    一來是因為那個山莊溫梨笙從沒有去過,那是沈家以前的老宅,自打溫浦長回沂關郡後,沈家就搬到了城中的新宅,所以她只去過新宅。溫浦長年輕那會兒,約莫十幾歲的時候曾去過老宅,他說裡面處處是危險,一不小心就會中毒或者被莫名其妙的生物咬一口,輕點會腫上好幾日,重些半邊身子都癱在地上。

    二來是這次去的江湖人太多,來路雜亂,非常不安全。

    但溫梨笙覺得他的擔心純屬多餘,前世她也是因為這樣,沒有選擇在峽谷山莊上住,但今世不一樣。

    兩人在家中吵了一會兒,溫梨笙還是揹著小行囊出門了,畢竟也是沈家的地盤,有沈嘉清在,還有席路魚桂等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動她。

    帶著換洗的衣物和兩個隨身侍女出門,藍沅被留在了溫府。

    吃完午飯之後出發的,到峽谷的時候已近日暮,太陽還有些烈,照在身上汗一會兒就出來了,溫梨笙用扇子遮面這次不肯走路了,直接坐著馬車來到了山莊的門口。

    之前挑選的庭院已經安排妥當了,裡面的基本用品都添置,庭院裡的五個屋子溫梨笙和沈嘉清各住一間,然後給席路單獨安排一間,魚桂則與剩下的兩個侍女住一間,還有一間是沈嘉清帶來的下人住。

    把東西休整好之後,溫梨笙朝旁邊的庭院看了看,見那院門還掛著鎖,門口站著守衛,想必謝瀟南還沒來。

    而後溫梨笙在房中發現,她的那間屋子挨著竹欄,從窗子翻出去再翻過竹欄,正好就能翻到隔壁庭院裡,連路都不用繞。

    他們將東西放好之後,一起出門轉轉。

    巧的是這樣一轉,就在擂臺上看見了索朗莫正和一人比試,閩言站在下面給他加油。

    溫梨笙高興的走過去,拍了下閩言的肩膀:“好巧。”

    閩言看見她面上頓時浮現喜色,說道:“溫姑娘,先前我們本打算去找你,只不過要趕著來此處報名,所以一直沒時間去。”

    溫梨笙毫不在意的笑道:“無妨,這不就遇見了嗎?”

    閩言道:“溫姑娘也是來參加武賞會的?”

    她在溫梨笙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怎麼這次沒見你夫君呢?你夫君那麼厲害,若是參加的話恐怕有機會摘得魁冠。”

    溫梨笙還正想著這事呢,聽她提起了,便立即解釋道:“是這樣的,我與他並不是夫妻關係,先前在草原只是一種推脫的說辭而已,畢竟我不喜歡索朗莫,也不想做他的妻子,只得藉口說我已經嫁人。”

    現在也不是在薩溪草原,溫梨笙想怎麼拒絕就怎麼拒絕。

    閩言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似乎很不相信她說的話,將她認真的表情再三打量,見她不是在說笑,就很意外道:“原來不是夫妻啊,可我看著……”

    溫梨笙疑惑的揚眉。

    閩言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提你們二人之事,雖說你騙了我們,不過當時的情況也能理解。”

    溫梨笙笑了笑:“你能理解就好。”

    她將目光投向索朗莫,見那少年高大的身軀結實的臂膀,光著膀子露出近古銅色的皮膚,光是看著就覺得駭人,他拳頭砸在對面的人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嘉清欣賞極了,一邊點頭一邊鼓掌。

    索朗莫最後獲勝,他跳下擂臺,從閩言的手中接過衣裳隨手擦了擦汗,看見了溫梨笙之後目光頓了一下,而後如常的移開,對閩言說了什麼。

    閩言看了溫梨笙一眼,回了句話,這句話讓索朗莫再次朝溫梨笙投來目光,視線裡帶著詫異和驚奇。

    溫梨笙作為東道主,主動邀請道:“一起回去吃個飯吧。”

    閩言與索朗莫又交談一陣,而後對溫梨笙點頭:“我們帶來了草原的酒,姑娘可以嚐嚐。”

    溫梨笙之前聞過,那種酒很濃很烈,氣味極其沖鼻,她喝得最烈的就還是阮海葉的,不過與哈月克族的酒相比還是遜色不少。

    溫梨笙表面答應,心裡卻打定主意一口都不喝。

    回去的路上索朗莫的態度一下子變了很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表現得跟溫梨笙不認識似的,而是落了一步的距離跟在溫梨笙的身後,時不時低頭看著她的頭髮。

    發上戴著一根墜著玉石的金簪,在夕陽之下打著晃。

    進了山莊裡後,先到的是溫梨笙和沈嘉清住的地方,幾人暫時告別,然後約定等洗漱過後在這庭院裡相聚吃飯喝酒,臨走的時候索朗莫沒忍住,將那根看了一路的金簪從溫梨笙的發上拔了下來。

    溫梨笙奇怪的扭頭,那一縷被金簪綰起的小辮也垂下來,耷拉在耳朵邊,她抬頭問:“你幹什麼?”

    索朗莫與她語言不同,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將金簪在手中轉了轉。

    溫梨笙伸手去拿,索朗莫卻將手一抬,她又跳起來搶,索朗莫再舉高。

    溫梨笙撲了個空,沒站穩被索朗莫扶了一把,她揚起笑容:“再不把東西還給我信不信我把你頭打爛?”

    閩言聽聞連忙打了索朗莫一巴掌,語氣帶著些斥責。

    索朗莫不聽,將溫梨笙的簪子別在後腰上,一副據為己有的模樣。

    溫梨笙簡直氣笑,想著這草原上的遊牧族規矩野蠻,與他們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加上這玩意兒被他別在後腰溫梨笙也沒有想要的心思了,便擺擺手:“算了給他吧,不要了。”

    這東西她多得是,給路邊的乞丐與給索朗莫是一樣的,沒什麼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