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他直起身,腰腹傳來用力的緊繃感,溫梨笙趕忙將細布一圈又一圈的從他的腰後繞過來,藥粉敷上去之後血流明顯就慢了不少,加之細布纏上去,很快就將血堵在細布之下。

    溫梨笙纏繞的時候蹲跪在謝瀟南的身前,手從他背後繞過時像被他抱在懷裡似的,離得近了還能在心口處聽到他的心跳聲。

    周圍很靜,靜到溫梨笙只聽見了謝瀟南的呼吸聲,她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見。

    把傷口抱紮好之後,她又用剩下的藥粉覆在手臂和肩胛處,粗略處理一下,溫梨笙額頭出了汗,覺得有些刺痛。

    許是方才被洛蘭野甩飛的時候剮蹭到了那裡,不過痛感並不明顯。

    溫梨笙的抱扎手法很一般,細布讓她纏得有些亂,但好歹是不再流血了,謝瀟南低頭看了看,覺得莫名有些可愛,就想方才慌亂中的她一樣。

    她抿著唇沒有說話,將裡衣和外衣分別又給謝瀟南穿上,忙完這些後她坐下來,才發現自己緊張得出了一身汗。

    從方才雜亂的情緒脫出之後,溫梨笙垂著眼抱著自己的雙腿,變得失落和沮喪。

    謝瀟南側頭看她,見她的臉被月光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甚至能看見細小的絨毛,垂下的眼睫蓋住了平日裡靈動的眼睛,看起來像一隻受傷的幼獸。

    他抬起手,手指輕撫溫梨笙額頭上剮蹭出來的傷口,聲音又輕又慢,似耳邊呢喃低語:“痛不痛?”

    溫梨笙抬眼看他,然後搖搖頭。

    她真沒資格喊痛,身邊被捅了一刀的人都沒有說什麼呢。

    謝瀟南又抓起她的一隻手翻上來,摩挲她掌心處的傷痕:“手也受傷了。”

    這是她之前摔倒那一下雙手撐在地上磨出來的,只是有些破皮。

    溫梨笙手指一蜷,握住他的指尖,嘴唇動了兩下,最後低聲說:“世子,對不起。”

    “怎麼?”

    “我不該來這裡。”溫梨笙說:“你們好像被我牽連了。”

    “這不怪你,那些人是在追我們,我並不知道你在這林子裡,所以才把人引過來的。”謝瀟南說話的語速很慢:“他們是被胡山俊的叫聲吸引而來。”

    溫梨笙搖頭:“胡山俊是為了見我,是因為我之前給他下藥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約在今日,為什麼那麼巧在這片林子裡,我只是想,只是想……”

    她的聲音裡滿是難過,帶著哽咽地從懷裡拿出薄薄的書,遞到他面前:“我只是想把這個給你,我之前答應過你的。”

    謝瀟南在月光下看見,這是一本裝訂得很整齊的書,裡面是霜華劍法十五式往後的內容,遺失的最後一部分。

    他想起當初在牛宅裡,溫梨笙突然對他說:

    “世子爺,你想要的東西,我會幫你拿到的。”

    她從那時就已經猜出來,他要的是霜華劍法。

    謝瀟南眸光變得柔軟,他接過薄薄的書,唇角勾出個淡淡的笑:“你這小笨蛋,有時候還挺聰明的。”

    “但是我好像辦了壞事。”溫梨笙說。

    “你做的很好。”謝瀟南想摸一摸她耷拉的腦袋:“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會與那些人交手,結局是一樣的,且今夜胡山俊的死是個意外,若是你沒在他死之前拿到剩餘的部分,恐怕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拿到了。”

    “胡家肯定會毀了這部分的劍法。”他道:“幸虧有你。”

    溫梨笙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如他所說,自己也提供了一部分的幫助,總之她失落的心情好像在這兩三句的話中寬慰了不少。

    “為什麼你明知道自己會受傷,還要與他交手呢?”她問。

    “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謝瀟南低眸看著她,眼中有自己察覺不到的溫柔和耐心:“在計劃之中,雖然我受傷,但是目的達到了。”

    “可是你傷得很重。”

    “會養好的。”

    溫梨笙有些氣他這樣隨意對待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那麼漂亮,像無瑕的白玉,如今卻添上了傷痕,血流了那麼多,萬一有生命危險怎麼辦?

    他到底在進行什麼計劃呢?做這些究竟是為什麼?是他來沂關郡的目的嗎?

    溫梨笙想問問他,卻又不知道自己以什麼身份去問,好奇的旁觀者?企圖涉及秘密的外人?

    又害怕得到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從重生後與謝瀟南越靠越近開始,逐漸被他所吸引,所蠱惑,從最初的認為他是個人人唾罵的大反賊,到後來有時候會想,謝瀟南會不會是個好人呢?

    悄然無息間,她心中的那桿秤已經開始傾斜。

    溫梨笙聽見外面有水聲,她起身找過去,發現是一處細小的山泉,她拿出錦帕浸溼了水擰得半乾,然後回到山洞裡,蹲在謝瀟南的身邊,一聲不吭的細細擦拭他臉上的血液。

    擦過墨黑的眉毛,漂亮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一張俊俏的臉又幹淨了。

    她又去將上面的血跡洗乾淨,回來擦他的手,從掌心到手背,指縫間指甲裡再到腕處,光擦一隻手就將錦帕糊滿了血。

    她不閒疲倦的一次次來回,謝瀟南也安安靜靜的坐著,她擦的時候就低頭看著,去洗的時候就盯著山洞外,視線好像變得黏黏糊糊。

    來來回回跑了有七八趟,才將謝瀟南的手臉還有脖子擦乾淨,看上去又變得整潔英俊。

    溫梨笙把自己的手臉洗乾淨之後,又回到他身邊,挨著他的肩膀坐下,四處靜下來,偶爾有不知名的蟲叫,再有就是風過的聲音。

    靜了一會兒,謝瀟南突然出聲:“溫梨笙。”

    “嗯?”她小聲應著。

    “跟我說說話。”他說。

    “說什麼?”溫梨笙有些不明白。

    謝瀟南沉吟片刻,而後道:“先前你問我,小時候有沒有見過我。”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溫梨笙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沒見過我,但是我見過你。”謝瀟南語氣有些起伏,好似含著些許笑意:“我六歲的生辰,在府中辦宴,我大伯在來謝府之前去了趟溫府,把你也一併帶來,當時你只有四歲,跌落在我家的魚池裡,被人發現的時候,雙手正抱著那隻龜,被帶著在池中游來游去。”

    “啊?真的嗎?”溫梨笙聽到之後震驚地瞪大眼睛,這事她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幼年時落過水,窒息和冰冷的感覺讓她產生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記憶都模糊了,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落的水。

    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在謝府裡。

    謝瀟南說:“你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是半昏厥,離死就差一步了,但好在醫師施救及時,你被救回來。”

    “我的生辰宴也因為你被毀了,賓客散去之後,我去床邊看你,你就躺床上拽著我的衣裳,強行讓我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

    他說完這一句,輕笑了一下。

    溫梨笙彷彿從久遠的記憶裡翻出些許片段。

    “謝晏蘇,到這邊來,別站在小姑娘的床前。”

    “我沒想站,是她拽著我……”

    謝晏蘇,難怪她會感覺這樣熟悉,原來在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了。

    六歲的謝瀟南見過四歲的溫梨笙,

    但溫梨笙只記得落水,卻不記得謝府,不記得謝晏蘇。

    她突然支起身體,輕覆過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謝瀟南的頸窩裡,悶聲道:“謝謝你。”

    謝瀟南沒想到她突然過來,神色怔愣一瞬,而後感覺到脖子處有溫熱的溼意,眼中浮現淡淡的笑意:“你謝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救得你。”

    溫梨笙也不知道自己謝什麼,就是覺得要謝謝他。

    她想起當初他初入沂關郡時,在峽谷上與她相遇,謝瀟南問出那句“沂關郡郡守溫浦長,與你是何關係”的時候,恐怕就已經認出了她是當年落在他家魚池裡,抱著大龜咕咚咕咚喝水的小姑娘。

    起初那些日子的相處中,他冷淡也好,兇惡也罷,卻從未做出過傷害她的事,甚至在制定好了完整計劃的情況下,因為遷就和縱容她而一再打亂。

    雖然看起來次次都情況危險,但她才是最安全的那個。

    他其實就是一個心軟而溫柔的少年,只不過披上了冷漠的外衣,讓人不易察覺罷了。

    溫梨笙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脖子,親暱的表達內心的喜歡。

    謝瀟南有些亂了方寸,將頭偏過去,喉結輕滑,低聲說:“到你了,隨便跟我說些什麼,長時間的安靜會讓我想要睡覺,我現在需要保持清醒。”

    溫梨笙鬆開他,又乖巧地坐下來:“那我給你講講我七歲的時候單挑街頭惡犬的事吧。”

    溫梨笙用足了修飾語,把她曾經的輝煌事蹟添油加醋的給謝瀟南講,時不時還要問他一些話,讓他出聲回應。

    但謝瀟南失血有些多,漸漸的溫梨笙就發現他精神遠不如之前,隨時一副要睡過去的樣子,且她一摸謝瀟南的手,發現他原本溫熱的手掌竟開始泛涼。

    溫梨笙又開始驚慌,捧著謝瀟南的腦袋說:“世子,你看著我,別睡過去。”

    謝瀟南看起來有些疲倦的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擔心的她,淡笑一下:“你繼續說,我不睡。”

    於是溫梨笙不停地說,不停地說,見他想要閉眼睛,就捏著他是手,捏他的指關節,撓他的掌心。

    誠然這對現在的謝瀟南來說十分煎熬,但他若是在這種情況下睡去,傷勢會變得更糟,溫梨笙不敢懈怠。

    將近兩個時辰,她沒有一刻停歇,嘴巴都說幹了,嗓子也變得喑啞,把她能吹牛的事從七歲講到了十五歲,謝瀟南的回應越來越少,最後他好像半昏迷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只是偶爾會動一下手指頭。

    溫梨笙強撐著,堅持著,終於等來了風伶山莊的人。

    風伶山莊一向提著黃燈籠找人,溫梨笙聽見有人喊她就急忙跑出山洞,看見黑暗之中有星星點點的黃燈籠移動,長時間緊繃著神經頓時裂開,她哭喊著回應:“我們在這——!”

    她的呼聲得到了回應,那些人衝著這邊快速而來。

    溫梨笙回到山洞裡跪坐在謝瀟南身邊:“世子,世子你醒醒,有人來救你了!”

    謝瀟南睜開眼睛,耗盡了精神力之後他看起來很虛弱,他看了看溫梨笙,眸中倒映著她落下淚水,慌張和喜色交織的臉,而後身子往前一探,在她耳邊輕輕落下一吻,嘉獎似地呢喃道:“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