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明燁執茶盞的手微頓。“丹修門派或許勢弱, 人脈卻強。紅隼族的長者曾來我這兒求過丹藥,便留有一兩分的情面,可以在中周旋。恰好我知道他族的三長老即將晉級渡劫中期,需要一枚七品破境丹, 這天下能煉製此丹的沒幾個。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我願意出手相幫, 娃兒,你對我這個態度可不好。”他能先斬後奏,將回春門的名報上了才知會她,恐怕就不是一兩分情面那麼簡單,是早就通過氣兒的, 要拿此事做威脅。說什麼相幫不相幫,時絨都要笑掉大牙:“你要是單純相幫, 咱倆還坐在這朝暉堂的偏殿裡頭談什麼?是交易就說交易吧,做什麼找人談生意還高高在上,指望著人家對你感恩戴德的?”明燁從沒被晚輩如此不客氣地對待過,臉色當即難看了幾分:“……”這次的“出海”任務要求五花八門, 可能是因為要去新大陸開荒, 並不是一味要修為高、戰力強的。丹修、煉器師、陣法師、玄師等等有一門手藝的都很緊俏,地坤榜上沒報名的學生甚至被先生一個個地家訪, 詢問不參與的理由,擁有骨魂火的牧丹青也被拉去談話了。丹修世家原本在“出海”任務上排不上號的,就因這項要“手藝人”的特殊要求,又變得前程明亮起來。回春門搭上萬族聯盟, 表示願意出人, 萬族聯盟欣然應允, 開出報酬。價格極高, 唯獨沒有獲得“分割”新大陸領土的資格。外頭的門派直接聯繫萬族聯盟,走的是外包人員路線。通過青雲學府,則是“內聘”的路子,兩者門檻不一樣,待遇自然是有差距的。回春門現在只有蕭氏一門在青雲學府有三位丹修,但都不在地坤榜上。眼下報名的人多了,他們會不會在初審被刷下來都很難說,還談什麼分土地的事兒。就算選上了,能分,也跟他明家沒關係了。明燁眼見跟著萬族聯盟躺分的大機緣旁落,眼紅得滴血,又想起時絨來。七品丹藥再珍惜,只要能將時絨綁在他們一條船上,便是划算的。……明燁又深吸一口氣,壓下脾氣,淡淡道,“你身上流著我明家的血,認祖歸宗理所應當,雲隱仙府又不會怪你。他們家大業大,不會缺人,屆時你出了海,在船上在對雲隱仙府之人幫襯一二,兩邊都能兼顧。魚與熊掌兼得,有何不好?”“我也知道你感恩被雲隱仙府收養十年,想要報恩。可退一萬步,你在雲隱仙府不過是個孤兒,比不得那些峰主掌門的嫡系子弟靠山大,資源好,眼下在青雲學府裡待著風頭正勁,卻始終是個外人,日後是要回師門,在那些峰主眼皮子底下過活的。修行之途漫漫,萬一你以後有個差池,跌下雲端,誰會撈你一把?你遮了那些嫡系的風頭,他們不踩你一腳就算好的了。”明燁給時絨倒了杯茶,遞過來,“可你若是來我回春門,就是明氏嫡系,所有的資源都能傾注給你,甚至以後整個回春門都是你的。孰好孰壞,你是個聰明孩子,難道分辨不清嗎?”“照你這麼說,我若是知恩圖報,就是蠢,為了自己前程叛出雲隱仙府,才是聰慧?”明燁一窒。時絨抬手拒了那杯遞來的茶:“我從前只是不待見明殊一個人,現在看來,你們明家的三觀還真是讓人不能苟同。道不同不相為謀,明家老祖,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就不登一條船了吧。”龍騰端著果子吃食姍姍來遲,正好看見時絨推門而出,屋內的明家老祖臉色陰沉得駭人。……明燁走出青雲學府,明氏現在的家主迎上來,看他眼色,也知情況不好,一時沒敢吱聲。明燁臉色徹底沉下來,“到底是年輕啊,無山無靠一孤兒,也敢這麼同我說話,狂悖!”咬緊後牙,“把那些東西送出去吧。”明家家主被老祖那深沉的怒意驚到,縮著脖子:“要不然,算了吧。我看時絨前途一片大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若是日後好好維護關係,總有一天能讓她迴心轉……”“閉嘴!”明燁勃然大怒,若不是這一代家主是個懦弱的,明氏何至於一步步衰敗至此,“要拉時絨回頭,這次是最好的機會,咱們明氏也等不起了。要是讓蕭家登了船,我這老骨頭一死,回春門裡頭哪裡還有明氏說話的地方?她自己不肯來,咱們就去斷掉她的後路,讓她只能選擇回春門!”“紅隼族的事能拖死她不說,雲隱仙府先前最豪橫、風頭最勁的子弟金友安在青雲會上也曾和時絨不合。時絨還淘汰了一名他的手下,他表面上同時絨和和氣氣,私底下自然記恨在心。你也去找他說說項,落井下石這種事,想必他很樂意幫一幫。”這就是要撕破臉了。家主手足無措:“可、可這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是把人強行拉回來了……”明燁橫他一眼,“她肯作為明氏子弟回來,回春門往後就是她的。送到嘴裡的東西,她再氣惱,還能真吐出來不成?屆時她自然會明白,什麼恩情都比不上血脈聯繫牢靠!”家主唯唯諾諾:“是、是……都聽您的。”……周隼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裡頭是一段偷拍的時絨的影像,可見她人在廣仙居,和遊磊推杯換盞,侃侃而談。周隼起初沒明白這影像是何意思。其小弟周野抖了抖嘴唇,指著遊磊道,“我聽說這位遊磊掌櫃,在黑市很吃得開,恐怕在黑市的地位不低。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什麼內情,要通過這個影像舉報給咱們?”影像角度拉得偏,只看到了最前面的時絨和遊磊,沒拍攝到後頭的宴安程金金等人,莫名給人一種私下交易接頭之感。乃是時絨剛入學,被程金金等人拉著入朝城遊玩,恰好撞見遊氏的場景。那會兒明殊才得知時絨的存在,派人查探她背景情況。遂找人跟蹤,得到過這麼一段影像,後來明殊身死,這些查到的資料輾轉落到了明燁的手上。記錄儀的影像可沒有時間,這個時候放出來,味道就變了。時絨好端端的與黑市之人私下接頭,能是為了辦什麼事?周隼“!!!”“她一個新生,平白如故,為何什麼要去結交黑市之人?!”萎困在床上的周隼瞬間彈了起來,絕望之人抓到一絲救命的稻草,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直往外衝:“這就是時絨找人暗殺我叔父證據,我去提交給審理的長老,順藤摸瓜,總能查得到!”周野急急追上:“可、可是二長老說了,讓咱們別插手這件事,交給他全權處理。不然得罪了人,以後的日子難過!”周隼聽不進去,滿眼血絲:“我死的可是親叔父,還顧得上得罪不得罪人?!”“哎喲喂,我天哪!”周野攔不住,在後面急得跳腳。周隼一路跑到雲暉殿後殿,聽證審判之所。……負責審理此案的苗儀看了這段影像,淡漠:“知道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周隼:“?”他不能理解,雙掌按在苗儀的書桌上,情緒激動:“既然得到如此關鍵的證據,你不該立即去提審遊磊,再把時絨控制起來嗎?”“我沒看出來哪裡關鍵,也不能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事隨便控制一位學生的人身自由。”苗儀看著書,“你一天鬧三回,也該鬧夠了吧?你是關心則亂,先回去冷靜冷靜。”“……”周隼啪地一下拍飛了他的書,“是不是院長給你施壓了?你是不是不敢動時絨?他們人族有靠山,我們紅隼族就活該被欺辱嗎?!”苗儀:“……”兩位青雲侍上前,將大吼大叫的周隼左右按住。“殺死周曄的黑市殺手已經被抓到正法,此案就要結案了。”苗儀站起身,氣勢凜然,“此事牽連甚廣,還涉及到千機塔之變。二長老的意思,查到這裡就足夠給萬族聯盟一個交代了,你要再挖,你們紅隼族承擔得起這個後果嗎?”周隼懵了:“你什麼意思?二長老為什麼不肯查?”苗儀擺擺手,沒再解釋,由青雲侍將他拖了出去。……周隼被丟在雲暉後殿的臺階下。猛烈的陽光打在他身上,讓人有些目眩,遲遲迴不過神來。恍惚間有人臨近的腳步聲。一抬頭,時絨揹著手,悠悠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似笑:“聽說你又來告我,我特地過來看看熱鬧。”四下無人,周隼踉蹌著慢慢爬起來,氣力被抽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找她對嗆:“……”連二長老都放棄了,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時絨看著他臉上清晰的淚痕:“我倒是有些欣賞你的。雖然蠢了點,又意氣用事,跋扈自傲,但至少重感情,和那些只會權衡利弊的人不一樣。”周隼眼神陰冷,“你這時候跑來嘲諷我,嘲諷一個敗者,格局可太小了吧?”“我可沒那麼閒。”時絨笑笑道,“這不是剛得罪了人,料想他會在你身上做動作,這才巴巴趕來看看情況嘛。沒想到還輪不著我使勁兒,這事就不成了……”周隼眯了下眼,知道她說的是匿名信的事。“不是你找院長過來施壓的?”“當然不是。”時絨搖搖頭,“你不是說找不到別人殺人的動機嗎?那我和你分析分析吧。”“假如你的叔父沒死,他擅離職守活罪難免,還會因此得罪在千機塔之變中受損嚴重的龍鳳等大族,紅隼族需要出一大筆賠償金……可他死了,死於刺殺,這事兒就怪不到他頭上,怪不到紅隼族頭上。”“你#¥%@”周隼爆了句粗口,“放屁!”時絨神色淡然,毫不動搖地繼續道:“你叔父好好的守塔,為何無故擅離職守?是不是被什麼人指使,誰又能指使得動他?若他活著,擅離職守的罪名坐實,指使他的人會不會被牽連?你紅隼族損了一名長老,為何不敢將這件事鬧大,默任你四下鬧騰往我頭上潑髒水轉移注意力,最後卻只找到一名殺手就匆匆結案了呢?”周隼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時絨在他身後大聲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殺周曄,更沒有指派人殺他。若我有半句虛言,就讓我前程盡毀,永世被心魔纏身!”周隼腳步一止,驚悚地頓住了。靜立良久:“……”時絨:“你好好想想。退一萬步,就算我有辦法逃避殺長老的罪責吧。我如果有這麼大的能耐,何至於因為周長老要告我,就殺人滅口呢?反正他是告不倒我的,我需要特地把事兒鬧大?你不覺得你自己的邏輯對沖了嗎?”“……”周隼慢慢抬手捂住了眼睛。跪地嚎啕大哭:“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呢?!”時絨緩和了語氣:“……嚎有什麼用,多長點心眼吧。”……“結案了?”朝暉堂正殿,各勢力話事人與被選中的青雲學子齊聚。是為出海任務的利益分配提前做一次大略的協商,一齊做個見證,簽訂好合約。回春門有蕭氏一脈的一名丹修入選,故而明燁在這裡有一方席位,聽到明家家主的彙報,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這怎麼可能?”蕭家家主看過來。明家家主壓低嗓音:“紅隼族的三長老把丹藥退回來了,說不參與此事。周隼倒是去告了一回,但是沒水花,被按回來不說,之後還徹底消停了,也不知是什麼情況——”言語時,時絨恰好出現在了殿門口,坦坦蕩蕩地走了進來。明家家主噤了聲。……因為都是人族,雙方位置安排臨近,時絨邁步朝這邊走來。龍騰看她甩手甩腳的孤身一人,迎上來:“你怎麼是一個人來的,你家長輩呢?”時絨沒來得及開腔,嶽子溫那頭便嗤笑出聲,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她聽見:“一個私生女,哪來的長輩會替她出席正宴。”他旁邊精靈族的長者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聽見。時絨瞥嶽子溫一眼,大概是他們精靈族的長輩在,他又覺得自己能行了吧。時絨:“他一會兒就到。”龍騰不好問太多,哦哦兩聲:“那你先坐吧。”……雲隱仙府的人還沒來,時絨周邊空出一大片席位來。她孤零零的坐在那兒,像是開家長會時,唯一沒有家長到場的小孩,哪怕她臉上沒有多少尷尬,也顯得無端突兀地可憐。“這不是那個天乾地坤榜同時在榜的人族?雲隱仙府沒人管她嗎?”“聽說是個私生女,那雲隱仙府的掌門要是來了,他道侶不得和他鬧翻天去。”“估計一會兒雲隱仙府別的學生和峰主到時,會順便幫她把字簽了吧。”“看著也是怪可憐的。”明燁看著她被眾人圍觀,心裡微妙地痛快,冷哼:“自取其辱。”若早隨了他們回春門,又豈會有今日這一遭的尷尬與侮辱?……龍濉看不下去,想過去陪她坐一會兒。剛站起來,便看到回春門的丹修大前輩起身,去到了時絨的身邊。玄梓立時想到當初看到的那張回春門的報名單,拉住了龍濉。龍濉:“?”玄梓不好解釋,壓下他:“先等等,看看情況。”……明燁臉上帶了點幸災樂禍的笑意,拂袖欲坐下來,低聲:“雲隱仙府這次派來的是海棠峰的峰主金雲晉,他是金友安的父親。金友安哪怕佔不著青雲學府內部的名額,也可以被金雲晉額外帶上船。你說,這次出海的任務,他是更看重你,還是他自己的親兒子?你盡心盡力,只圖給人家當下人打手,這份心境,可真是崇高無私,讓人敬佩。”時絨抬手:“噯,等等!”明燁一愣:“?”“你別坐這,”時絨起身攔在他面前,淡淡,“這是我師尊的位置,你別給他弄髒了。”玄梓驚得下巴掉地:什麼情況?時絨那個笑面虎的脾氣,能當眾這麼不客氣地對丹修大前輩說話,對方得是個什麼牛馬?!明燁也沒料到會被一個無背無景當眾打臉,先是懵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後,這幾日對她積攢的怒意,混雜著被當眾羞辱的氣惱瞬間爆炸開來,一聲怒喝,抬起手:“你!放肆!”……龍騰離得遠,回身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明燁一言不合,一巴掌扇向時絨。其餘眾大佬冷眼旁觀,沒有一人出手阻攔。他們不知前情,只看當下,小輩言語不敬,長輩出手教訓,理所應當,他們沒理由出手蹚渾水。可那巴掌並沒有落在實處。時絨不閃不避,眼睛都沒眨一下。而她面前的明燁唇色驟白,巴掌懸停在她臉頰邊半公分處,再不能寸進:“這是……”大乘期的神識?!還一前一後地束縛著他,有兩股?時絨嘲諷地勾起了嘴角,漠然而冷淡。……人群忽然躁動起來。在場之人望向殿外,紛紛起身行禮。從屋簷傾瀉下來的日光新亮,白亦在雲隱仙府眾人的簇擁之下走了進來。墨髮如瀑,白衣勝雪,行於人群之中,眉眼卻清冷似月中仙,神情難得沉鬱。時絨神色當場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委屈兮兮大聲告狀:“師尊,他要打我!”……全場一靜。龍濉瞠目結舌:???她在喊誰?嶽子溫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腦子嗡嗡的,呼吸瞬間急促了兩分:“!!”不會的。清慈道君身後還跟著金雲晉等人,也不一定是喊的他……白亦沉著眸走過來。雲袖浮動間,彷彿帶來一陣滲透人心的涼風。不像是別家的長輩出來調停事故時,先問自家娃兒的對錯。上來便將人護在了身後,明知她是沒給欺負上的,還是沉聲:“明燁道友何故欺負我家徒兒?”明燁一滯:“……”有人庇佑著,時絨頓時來勁兒了。撇撇嘴,委屈地蹭上去,拉著他的袖子道:“您可算來了,您要是再不來,別人覺得我是個沒人疼、沒人管的孤兒,都要欺負我了!”“……”殿內接連響起倒抽氣的聲音。清慈道君親口承認。羅倩傻了:最強富二代竟然就在我身邊?我那極接地氣的二皮臉同學,居然是傳說中高不可攀的清慈道君的親傳弟子?怎麼養出來的,咱就是說?這個世界就他媽的玄幻!鳳禾更是驚駭:她這是摸了清慈道君嗎?直接用手摸?她是怎麼敢的?不愧是親徒弟,就是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