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晏然笑了一下,伸手從棋盒中拈起一枚棋子,“當”的一聲丟到另一隻空盒子裡,向著階下之人輕輕頷首:“朕那位七哥雖然不成器,但最後也還是盡其所能,給朕找了一點麻煩。”

    溫見恭死前喊了一嗓子,指責溫晏然為了爭位而殺兄,當時殿中那麼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就算理智知道並非如此,也難保不會心生疑慮,再加上她把宗室子女都扣在宮內,更是隱隱讓人覺得她是擔心旁人動搖自己的皇權,才非要將所有潛在的競爭者都扣在手中為質。

    季躍趁著溫晏然信譽動搖的關口,打算藉著夜色的掩飾潛入皇城,斬殺新帝與棲雁宮內的宗室子女們,並將這個罪名推到溫晏然本人身上。

    大殿前方,擁裘而坐的溫晏然看著季躍,唇角微翹,慢條斯理道:“……等到天亮以後,旁人得到的消息就會是朕忽然間心智失常,決意將所有宗室子女害死,幸好十一妹跟十三弟他們在宮內多少有些勢力,拼鬥之下,自然是兩敗俱傷,縱然近支的宗室子女們近乎傷亡殆盡,不過朕這位暴君也在混亂中身死,也不算沒有好處,當時皇城中混亂一片,身為禁軍中衛統領的季統領雖然尚未痊癒,也不得不強撐病體,過來主持大局。幸好季統領世代在禁軍中為官,自有威望,振臂一呼,旋即成功控制住了宮中局勢,實在是可喜可賀。”

    她一面講述,一面又抓了一把棋子,一顆顆丟到邊上的盒子中,“噹噹”的聲響就像一根根銅錘,不斷敲擊在季躍的心上,他的身體因此變得愈發僵硬起來,最後豁然抬起頭,向著上首的少年天子厲聲道:“非我叛逆,而是溫氏負我!今日若非棋差一著,就該讓溫氏以血還血!”

    他聲色俱厲,沙啞的嗓音中像是藏著尖刀,池儀與張絡都是膽大之人,猛然間聽見,就像耳邊憑空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樣,忍不住感到一絲驚眩,但溫晏然依舊神色從容,她凝視著地上的叛將,片刻後竟然大笑起來:“殿中並無外人在,朕誠心相待季統領,可季統領卻為何遲遲不肯明言?”

    聽見這番對話的三人裡頭,鍾知微茫然得就像一個遊歷於□□勢之外的閒散武將,至於池儀跟張絡雖是新帝身邊近侍,奈何就業時間太短,也沒能把控到溫晏然的心思變化,只注意到那位滿面憤怒之色的季統領忽然變得有些僵硬起來,雖然雙眼依舊死死盯著天子,但卻不再說話。

    溫晏然下面的話為三人解開了疑惑:“季統領說是想讓溫氏以血還血,但以血還血之後呢?”微微搖了搖頭,“溫氏近支又不止建平中有,若是都城中有資格繼位之人全數身亡,那朕那位好四姐就能從容進京了——難道季統領忙了一場,只是為了讓四姐登鼎大位?還是季統領早就為溫謹明的王氣折服,自甘為其馬前卒?”

    季躍面上出現一絲憤然之色,當即否認:“我怎會願意受溫四的驅使!”

    溫晏然點了點頭,笑道:“朕也這麼想,季統領與其投靠四姐,還不如投靠朕呢,畢竟朕剛剛登基,手邊可用之人實在算不上多啊。”

    話音方落,一整晚都成功保持住穩定心態的鐘知微,池儀以及張絡三人,臉色都禁不住有些發白。

    溫氏享國多年,對於大周的許多人而言,天子至高無上的觀念已然深入人心,哪怕三人剛剛經歷了一場叛亂,也不願細想“可用之人實在算不上多”的含義,但他們都有著基本的政治素養,就算不去深思,也從中體會到了一絲朝局平靜表象下的波詭雲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