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歸途 作品

第26章 村中閒話26

    第二十六章



    王二狗屍體從水田裡抬出來,周圍烏壓壓圍了一圈男人,外層是趕來瞧熱鬧膽子大阿叔、婦人,膽小站遠遠,都拘著家裡孩子不讓過去看。



    黎週週和相公出來,就聽幾位眼熟阿叔阿嬸一言一語說。



    “……臉都泡腫了,爛喲,肯定被田裡泥鰍田雞啃了。”



    “快別說了,嚇死人了,我老遠瞥了眼,一股子寒氣。”



    可不是寒氣嘛,倒春寒連著下了十來天淅淅瀝瀝小雨,地上就沒幹過,有人搓了搓胳膊,說:“昨個兒是清明,你說會不會是那什麼……”



    “老話都說了清明夜裡不能走夜路,夜路那是給祖宗走。”說話害怕,把鬼在口裡繞了圈,改成了祖宗。



    能在西坪村走夜路鬼,那當然死去村裡長輩了。



    黎週週過去問一句王二狗怎麼死,說熱鬧可熱心了,也不嫌煩,再給黎週週和顧書郎學了一遍。



    “第一個發現是張柱子,說早上去地裡瞧瞧,遠遠就瞧著水田那兒趴了個啥,黑漆漆一大坨,怕壓壞自家水田,過去一瞧,你猜怎麼著?”



    答案已經被圍了,這還用猜。顧兆有時候覺得村裡阿叔阿嬸閒聊,說熱鬧,有些人說特別好,引人入勝,單口相聲一樣,有就不行乾巴巴。



    這位阿嬸顯然能說會道,表情也很配合。



    “是個人啊,趴在水田裡,衣服也溼了,張柱子嚇壞了,叫了兩聲,沒動靜,撿了個樹枝戳了下,也沒動,趕緊大牛過來,父子倆一抬,就看到王二狗泡臉爛了,早死在他家水田裡了……”



    不用捧場當捧哏,這位阿嬸繪聲繪色說完了,末了肯定添了句:“指定是讓鬼給拉下水田了。”



    這頭把王二狗死當熱鬧事看,畢竟村裡很久沒出現過這種玄乎死法,加上昨天還是清明,可說就多了,對王二狗死,這些說嘴婦人也沒幾分真心實意唏噓,都是說句可憐,然後眉飛色舞繼續學起來。



    田埂那頭,張家田氏正破口大罵:“他娘王二狗,死也不死在別處,死到我家水田,髒了我家地,晦氣!”



    “你怎麼說話,我兒已經死了——”王二狗阿孃哭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剛起了個頭,就被田氏呸了一臉唾沫。



    田氏叉著腰大罵:“你兒子死了又不是我家,死哪裡不是死,挑我家水田,這麼晦氣事,要是耽誤了我家田裡莊稼,我是問你要銀子,還是問你要銀子,給老孃在這兒衝大頭來了!”



    有人勸田氏少說兩句,人都死了。



    “敢情不是死在你家田,你那麼愛,王二狗你拉回去在你家地裡泡一晚上,以後種米你還吃不吃!”田氏嘴霹靂巴拉反罵回去。



    撅開口說‘人都死了’這位臉發青,可還真不敢說別。要是王二狗死他家田裡泡一晚上,那這種了稻米出來誰吃——



    想著確實晦氣。



    村長嫌吵吵罵罵頭疼,喝了聲,讓張柱子管管自家婆娘,男人說話這是幹啥。張柱子顫顫巍巍還沒開口,田氏先坐在地上,小寡婦上墳似得一聲拔老高開始吊嗓子哭起來了,哭比死了兒子王二狗阿孃還要慘。



    “我怎麼命這麼可憐啊,我家是招誰惹誰了,好好地肥田沾染了晦氣還不能說。”



    “我命怎麼這麼苦啊,村裡欺負我張家,我可憐肥田,王二狗家要賠我肥田,大家評評理啊。”



    “又不是我害死王二狗,是他自己沒長眼喝多了馬尿掉誰家不好,掉我家,我肥田啊,我稻米啊。”



    語調拉長長,聲音又細又尖,蓋住了王二狗阿孃哭聲。



    就因為田氏會哭會罵會鬧,這要是理缺,村長還能掣肘住,田氏也不敢這麼來,可今個兒這事,村長只能由著田氏找王二狗家哭嚎,總比問他討肥田行。



    可憐王二狗爹孃大早上聽見兒子死了,過來認屍,還沒哭嚎兩嗓子表示痛失獨子,先惹上了田氏這個潑辣,被追著要賠償。



    王二狗阿孃哭聲都沒了,坐在地上一時不知道是說不賠銀子,還是哭兒子。王阿叔站在王二狗屍體前,像是嚇傻了一樣,臉色蒼白,後退了幾步,暈了過去。



    “王阿叔暈了。”



    “誒喲造孽啊,小田前兩天染了風寒病還沒好,現在王二狗死了,以後王阿叔可咋辦啊,是我也不想活了。”



    村長喊婦人別幹學嘴,來幾個人扶著王阿叔先回去。



    王二狗如今死了,王阿叔成了寡婦,要避諱。



    那幾位瞧熱鬧便說:“王阿叔怎麼說也是個哥兒,我們哪能架動。”



    “就是就是。”



    送王阿叔回王家,哪裡有留在這兒瞧熱鬧好。



    最後是黎週週出來搭把手,顧兆說:“我同週週一起去。”



    這樣安排妥當,本來黎週週和王阿叔都是哥兒,沒什麼好避諱,但之前王二狗攀咬過,如今顧書郎也過去,真是再也沒有說嘴餘地。



    “本來也不可能沒影事,這不是有人非要往週週和王阿叔不清不楚扯嗎,誒喲嚇得週週買豆腐都是買完就跑,總不能以後不吃豆腐了。”



    “如今連著顧書郎也一起去,背後說這話嘖嘖也不知道怎麼想。”



    王嬸氣得臉色不好,扭身就回院子。



    “誰急了就說誰唄。”



    王阿叔一暈倒,王二狗爹孃就不能走了,總要留下有主事,怎麼收斂屍體,怎麼辦白事,怎麼下葬,還有田氏吵著要討公道讓王家賠銀子。



    這一下都成了王二狗爹拿主意。



    總不能把王二狗屍體就這麼晾著,等王阿叔醒來再說吧?



    王家小院。



    黎週週架著王阿叔胳膊,顧兆開門,也沒關大門,院子小除了石磨就是灶屋,貴糖油估計都鎖著。



    進了裡屋,一股子藥味混著臭味,做了一個月肥料,顧兆聞出來是尿騷味,村裡有些人家,天冷懶得起夜去後院上茅廁,一般都給屋裡放個尿桶,夜裡就在屋裡上,早上再去倒。



    不過黎家沒人這麼幹。



    顧兆將門打開,堂屋堆亂七八糟東西,另一頭裡屋是王阿叔睡得。



    炕上躺著小田,聽到動靜從炕上爬下來,穿了個單衣,本來就瘦巴巴可憐,如今臉慘白一側腫著還有青色指印。



    這當然不可能是王阿叔打,王阿叔平日裡很看重小田。



    “阿爹——”小田光腳撲著過來。



    顧兆說:“你阿爹暈了過去,你先穿上衣服別感——風寒了。”



    小田眼淚含淚害怕看週週哥,黎週週一邊架著王阿叔進炕,不知道該不該跟小田說實情,想了下還是讓王阿叔醒來自己和小田說,他說:“你阿爹還要靠你照顧,你別凍得風寒,先穿著衣服。”



    “相公我去燒點熱水。”黎週週想放著王阿叔一人也不是辦法。



    顧兆:“咱家灶上有,回去拎一鍋過來,比在王家燒強。”



    黎週週想也是,“小田你看著你阿爹,我一會過來。”



    小田穿著衣服爬上炕,就守在阿爹身邊。



    黎週週和顧兆出了院子,路上遇見人說了兩句回去拿熱水,不好在王家動柴。等黎週週拿了家裡冬天在堂屋使小鍋,裝了一鍋熱水,端著去了王家。



    顧兆也跟著。



    兩人去後,床上王阿叔已經醒了,臉色蒼白,神色木愣愣,但眼底透著幾分冷靜,摸著兒子手,聽到堂屋走路聲,才慌了下,見是黎週週和顧書郎才好了。



    桌上就有小田喝藥喝水碗,黎週週倒了熱水衝涮了下,端出去潑到院子,回來重新倒了半碗遞給王阿叔。



    “王阿叔你也別太傷心了,別把身子熬壞了。”黎週週在小田這兒不好明說。



    王阿叔端著碗沒喝水,只是捂著手,像是冷。



    “人死不能復生,王阿叔還是先緊著重要人。這幾天,王阿叔身體要是不舒服就別操勞了,交給該操勞人做,越是能幹越是辛苦,正好養養身體,多看看。”顧兆摸摸小田腦袋,說:“以後日子不能過和以前一樣,小田能指望還有誰。”



    床上王阿叔眼皮子動了動,看了眼兒子,才端著碗喝了口熱水,沙啞著嗓子說:“謝謝週週還有顧書郎,我曉得了。”



    黎週週擺擺手,小事哪裡要謝,見王阿叔精神好起來了,和相公沒多停留,出了王家院子。鍋暫時先放這兒,下午他來拿一趟也成。



    兩人一走,王阿叔拍了拍炕邊,小田過去,王阿叔粗糙瘦骨嶙峋手摸摸兒子臉,“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