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月 作品

第76章 緋色黎明【晉江獨發】

    紅姨幫她看了看,說要不就得明天找施工隊了。

    薛如意擺擺手,說沒關係,是從飾品店隨便買的,也不值錢。

    趙西政房間門沒關,她換了身睡衣出來,看見他就那麼仰躺在床上,長腿微曲,身上還是襯衫。

    聽見她出來的動靜,他從床上支起身子,略長的頭髮有點亂,是他天生就這樣散漫的眼神,還是因為後知後覺的酒意微醺?

    薛如意身上的睡衣是那位紅姨準備的,棉麻的長袖長褲,還帶著洗衣粉的味道。

    她拿著枕頭過去,抿唇說,“……你去旁邊點,湊合一夜吧。”

    “薛如意。”

    趙西政沒動,手就那麼撐在床上。

    薛如意手裡拿著枕頭。

    怎麼說呢。

    是這房子很曖昧——曖昧到讓她想起色.戒的電影,牆壁上造型復古的燈,落下一小圈兒暖色的光。

    拱形的窗,有彩繪玻璃,於是折下一層闇昧。

    房間是不大的,木質的床,四角有雕花的床柱,牆上還攏著法式床幔,那或許應該是夏天的蚊帳還沒拆。

    趙西政姿態散漫,一張混血的臉格外的深邃,是偏東方,骨相深刻,線條優越,有種自由且難以挪開視線的性感。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趙西政看著她,目光有種直白的侵略性,他彎彎唇,彷彿品味著,說,“就你們小姑娘說的——渣男。”

    “……”

    趙西政終於站起來,襯衫的領口微敞,脖頸性感,喉結微滾,他比她高很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房間的房門是關著的,暖氣很足,那點熱意讓味覺變的敏感,他身上的酒味和香水味彌散,莫名讓她臉頰發熱,手裡抱著一隻枕頭,連指尖都僵硬起來。

    趙西政說著,右手拎著外套,在她面前微微彎腰,與她視線齊平對視。

    這短短的兩秒,薛如意不敢看他,視線低垂下來,喜只是餘光察覺到趙西政彎唇淡笑,而後直起身子,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睡吧,我去睡沙發。”

    似乎只是一句陳述,說完他真就拎著外套出去了。

    薛如意站在床邊,心臟莫名跳的很快。

    她再三猶豫,拉開房門躡手躡腳出去,站在欄杆邊往下看。

    趙西政就那麼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薛如意回房拉開櫃子,拿了一床薄毯放輕腳步下去,趙西政雙手枕在腦後,闔著眼睛,面容有些倦意。

    薛如意輕輕把毯子蓋上,趙西政慢慢睜開眼。

    兩人視線四目相對,趙西政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跳,那有一種衝動——

    她彎著腰,長髮垂在肩膀兩側,柔軟烏黑的發,帶著一點花香的味道,拎著薄毯的手腕纖細白皙。

    如果他想,這會應該可以順其自然發生點什麼,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沒有那樣單純。

    但是沒有,趙西政深吸了口氣,將那點心思壓回去,懶洋洋的跟她說了一句,“謝了啊,薛小姐。”

    “沒關係。”

    她低聲說了一句,然後空手上樓回去。

    趙西政躺在沙發上,看著薛如意上樓的背影。

    那感覺來的是挺莫名其妙的,彷彿人與人之間某種磁場,吸引靠近,趙西政是混,但也沒混到那地步。

    他這輩子沒那麼多愛可以講,也沒那麼膽大妄為。

    那會黎羨南跟葉緋在一起,趙西政也不是沒去問過,黎羨南態度挺堅定的,但他也的確有那資本——萬一跟家裡鬧翻天了,黎羨南是有本事的。

    可他什麼都沒有,也沒本事跟家裡鬧翻,也沒本事養活自己,也沒膽子脫離自己現在這生活。

    ——種種事蹟都給了他教訓。

    趙西湄跟他吵架的時候,都叫他懦夫,趙西政往往回一句,你了不起,你本事行不行?

    圖什麼呢,那會趙西湄剛跟韓譯在一起的時候,被家裡知道後鬧起來了,趙西湄可是被趙家嬌慣著長大的,火爆脾氣上來直接收拾了東西,半夜翻牆跑了。

    趙家急了好幾天,最後趙西政先找到的人。

    那可太狼狽了,趙西湄那麼嬌慣的一個人,賴在韓譯那裡。

    那會韓譯本來應該是住在學校宿舍的,結果搬出來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趙西湄離家出走,身上一分錢沒有,韓譯好歹是清華的學生,能力在的,大學就做了點兼職攢了點錢,租了一個地下室,兩人窩在那裡,韓譯睡沙發,唯一一張床讓給了趙西湄。

    不過那時趙西湄是真的挺開心的,她底子在的,完全沒有落魄公主的模樣,見了他,反而跟他說,“我也是能養活自己了,我稿子過啦,我能賺稿費!”

    圖書出版結算週期很長的,其實順利也得一年多才能拿到錢,只是那會命運好像真就這麼機緣巧合,說好說壞,都沒法在當時做出評判。

    趙西湄剛出版那年也是真的年紀小,高興是純屬因為自己能靠寫東西賺錢,還是跟當時的知名公司,彷彿脫離趙家也照樣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是後來才發現,那是她事業上的第一個大火坑。

    趙西政挺費解的,說,“別管你那光明不光明的未來,就看你現在,住在這地兒,吃的什麼?麵包,泡麵?還真有情飲水飽啊?”

    “我喜歡他!”趙西湄說,“怎麼就不行了?再說了,韓譯又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清華的高材生,以後有的是光明的未來。”

    那天趙西政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地回想了很多東西。

    趙西湄跟韓譯在一起也過了一陣子苦日子,他覺得挺不值當,可是不值得,是不是又要看跟誰呢?

    韓譯出身不好,但能力在的,就算以後進大公司,那水平起點也是高的。

    如果這人不是韓譯,是隨便一個普通人額?這輩子也就窩在那樣的破地方了吧?

    所以總歸來說,還是得看這人是誰吧。

    趙西政自認自己不是,他細細算了算,自己根本離不開家裡,鬧翻了沒什麼好處的,他什麼本事都沒有,這世道勤快點總歸不能餓死自己,但人活著,怎麼能把別餓死當成要求?

    況且他從出生就在這圈子裡,放棄這些他沒想過。

    所以,哪怕喜歡一個人,也僅僅就是喜歡了。

    他的理智和良知可是告訴他,離人家遠一點。

    所以也就這樣了,喜歡就喜歡,沒然後的。

    -

    薛如意特意定了鬧鐘,怕自己睡過頭,畢竟是在別人家裡。

    第二天起來洗漱下樓,早餐也正好端上來——是三份,有她的。

    薛如意第一次見到趙西政的奶奶,花白的頭髮挽著,穿著舒適溫和,針織的長裙和披肩,即便是外國的樣貌,說的燕京話卻地道。

    “這是?”

    “奶奶你好,我叫薛如意。”薛如意禮貌客氣。

    “叫我珍妮就好,是同事嗎?”珍妮平日裡可不太乾涉趙西政這些事兒,但是這也是趙西政頭一回把人帶到家裡來。

    “朋友。”

    趙西政伸手拿了一片吐司抹上黃油,輕鬆隨意的答了一句。

    薛如意其實說不好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裡微妙的落空一瞬,但也找不到緣由。

    ——是啊,好像本來就是朋友。

    落空又是為什麼呢?

    要是他給一句模稜兩可的答覆才不好吧。

    “昨兒打完牌太晚了,回這方便點,凌晨了,總不能讓人家自己打車回酒店嘛。”

    趙西政這話說的隨意,三人卻聽著三種感覺。

    於珍妮,彷彿欲蓋彌彰,她怎麼聽不出來呢?

    於趙西政,好似給自己做陳述來寬慰自己,昨天晚上這行為是有合理理由的。

    於薛如意——說的是事實吧,真的也只是這樣。

    珍妮沒有接話,只是讓薛如意嚐嚐西多士,說是紅姨專程做的,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慣,說吃不慣的話也能讓人去買小籠包和豆漿。

    薛如意搖搖頭,說這樣就很好了。

    珍妮跟薛如意閒聊了幾句,問她是哪兒人,薛如意就講自己是江南那邊的,說著還跟珍妮講她們那邊早餐的飯糰和灌湯包。

    趙西政沒說話,慢悠悠吃著麵包,只是偶爾的間隙一抬頭。

    這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早上,像是故事裡美好的開始。

    陽光從碎花窗簾裡沁進來,珍妮端著一杯紅茶笑著跟薛如意說話,薛如意的長髮披肩,小臉乾淨,一側的長髮掖在耳後,說話的時候慢聲細氣。

    說不好哪裡好,卻讓人覺得很安心。

    ——以前有個命題說,你最希望時間停在什麼時候?

    趙西政一定可以想,就是今天,就是現在,2014年初的這個冬天。

    吃過早飯後,珍妮讓薛如意上樓幫忙拿藥,其實是支開她。

    趙西政翹著腿坐在那裡看手機。

    “是帶回來,給我看看的?”珍妮想了想,還是問出來。

    趙西政其實沒看什麼別的,手機無聊地在鎖屏上翻來翻去,幾秒後嗯了一聲。

    “人生就這樣幾十年。”

    “可是開始了沒有結果,和壓根沒有開始,還是前者會更遺憾一些,”趙西政說,“以後會一直覺得,怎麼就差一點兒呢。”

    “你還年輕,”珍妮也靜默了幾秒,乾枯的手撫著馬克杯說,“有些人,是一生只會遇見一次的。”

    “對啦,我剛才還想跟施工隊說一聲……結果我剛才拿鐵鉤子勾了一下,勾出來了,”紅姨從樓上下來,手裡拿著一枚戒指,“昨兒夜裡那小姐洗澡,戒指掉進了水槽,我給找到了,阿政,你還給人家。”

    “什麼戒指?”趙西政一伸手,紅姨遞給他。

    那就是一枚很普通的素圈戒指,看著就是千把塊的東西。

    “說是隨便買的,你記得還給人家啊。”

    “……”

    -

    2014年的春節,有那麼幾天,趙西政沒組起飯局的。

    彷彿一時心血來潮,問薛如意有沒有在燕京玩過?

    薛如意還真沒怎麼逛過燕京,便也就跟著他在燕京逛一圈。

    那天是新年,馬路上空無一人,趙西政接了一通電話,是他爸要他記得去雍和宮上香送善款。

    趙西政也就順道載著薛如意過去了。

    他說,“你擱這兒等等我唄,我去把支票給住持。”

    薛如意點點頭,等他的時候,往裡面走了走。

    是黃昏,雍和宮要閉寺的,還有最後一撥香客未走。

    有一對情侶問路過的僧人,說正緣和孽緣有什麼不同?

    “正緣修成正果,孽緣分分合合,”僧人說,“但事在人為,好好對待,各因都會修成各果,沒有什麼定義,定義也不過是一面之詞。”

    薛如意聽了個清楚,又別開視線,去尋趙西政。

    他就在一側的佛堂中,黑色的外套和休閒褲,天生一張混血臉,在這樣的地方有些違和。

    煙火嫋嫋,可她覺得他的身影又是那麼真實,連帶著一些滋生的感情都撥開霧散,否認也是存在的。

    那像是遲來了很多年的闇昧情愫。

    東野圭吾形容說,明知不可能的愛,就像從拔智齒的劇痛中尋找快.感。

    趙西政將支票遞給住持,說這是他爸託他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