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十三絃 作品

第69章

    軍醫牧殷跟隨沈烺多年, 見他不好好養傷四處走動,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牧殷知道他骨頭比誰都硬,且身上有很多讓人觸目驚心、不忍直視的舊傷,牧殷做了三十年軍醫, 對各種刑具造成的傷口非常熟悉, 可沈烺身上的傷疤, 有些竟是見所未見。

    他向來沉默寡言, 牧殷問過一次, 見他不願提及,便也作罷。

    後背這一百杖,是皇帝給他的教訓,執杖之人自然知曉皇帝不願傷他性命, 且他來日還要上戰場,便只往疼了打, 不能往殘了打,饒是如此,也吃盡了苦頭。

    營帳內燈火微漾,牧殷仔細地替他後背再上了一遍藥, 才將那凌遲了幾百刀的死囚從鬼門關拉回來,哀嚎聲幾乎將耳膜震裂,到沈烺這裡,安靜得彷彿這木床上躺著的是個死人。

    牧殷是個嘴巴閒不住的人, 對這幾日他對待死士的折磨法也有所耳聞, 連他麾下那些將領們都聞之色變, 牧殷就忍不住嘀咕:“這檔口散佈謠言之人還能有幾個啊, 您費那老鼻子勁作甚!”

    沈烺心下沉思了一會, 琢磨著方才那人供出的名字。

    原本他也同旁人一樣, 覺得背後主使之人是信王,可他沒想到那死士供出來的卻是另有其人,八竿子打不著,且這退敵的檔口來找他麻煩實在是損人不利己,他想不通,只得先書信一封送往上安。

    藥粉落在後背如同撒鹽一般生疼,沈烺霎時間青筋暴出,滿頭大汗。

    牧殷拿巾帕給他止血,嘆口氣道:“眼看著要和信王兵戎相見,自己傷還沒養好,落了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真不知道您是折騰別人,還是在折騰自己呢。”

    沈烺默默聽著,閉口不言。

    是啊,往日遇到這種人手起刀落便是,他也想不通為什麼突然這般執拗,非要盤問出個結果來。

    彷彿又變回了那個滿手髒汙、叫人避而遠之的自己。

    她會很失望吧。

    也許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人不人,鬼不鬼。

    被月亮照過的泥潭還是泥潭,永遠都是這麼骯髒不堪。

    他閉上眼,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耳邊迴響。

    “沈烺,抬起頭來看著我。”

    “你聽好,你不髒,我從沒覺得你髒,也不害怕你。旁人一出生就有的東西,你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你比他們都高貴。”

    “沈烺,我等你來娶我呀。”

    ……

    他這輩子失敗透頂。

    弄丟的妹妹尋不到了,弄丟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

    今日傅臻難得上朝,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紫宸殿外有集書省的言官在殿外死諫,求皇帝早日立儲,以保江山社稷百年。

    先前群臣上書得不到回應,如今集書省給事中程平竟出來以死相逼,提議以貴族公推制決定儲君人選,而所謂的貴族公選制正是由大晉世勳貴戚共同商議出一名德才兼備、眾望所歸的儲君人選繼承大統,背後是誰在推波助瀾早已不言而喻。

    死諫就是死諫,那程平在殿外跪伏兩個時辰卻遲遲等不到皇帝下令,自己便一頭撞在殿外石柱上,以死明志。

    自古以來,老百姓對於死諫的大臣都是非常尊敬的,成則匡正帝王言行,於國有益,敗則為國獻身,成全生前身後名。正所謂一撞銘千古,即便身死魂滅,也是歷代文人的榜樣,世代受百姓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