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疲 作品

第八百五十二章 擾動

上元三年五月,逐漸入夏的熱風中,已然帶有燻人退避的溫度;自開春以來就格外乾燥的空氣中,也瀰漫著被陽光爆曬的泥土和草木氣息;宛如籠罩的蒸屜,自有一種令人昏昏然的感染和影響力。

然而,就在這一片白晃晃的陽光燦爛之下;長安城東北二十多里外,原本作為宮苑牧廄之一的沙苑監內;卻已然變成一處汗發如雨、號令衝棟的大練兵場;成千上萬新募將士在鼓號聲中操練不休。

他們或是揹著負重的行囊和其他物件,徒手繞著預設的馬道小跑著;或是端持著長短木杆或是無弦的弓臂、胡祿等物,在短暫法令的金鼓聲中,成群結隊的逐漸減速衝刺,奔湧向預設好的場地內。

在這裡,通過專門的改造和營建,變成了一處處地形錯雜的牆壘、堡寨和陣濠、營牆;還有模擬山地環境的高臺,凹凸不平的狹道和亂石;更有安排好的人出沒其中,不斷的製造各種障礙和意外。

因此,時不時就有意外受傷的士卒,被從中攙扶或是抬架出來;但是,更多的士卒還是被毫不猶豫,一批接一批的驅使而入,又化作了此起彼伏的吼叫嘶鳴,以及偶然夾雜的驚呼和受傷哀鳴聲聲。

而在佔地廣大的沙苑監另一端,幾座小丘和矮坡之間的空曠處,則是被特地佈置出來的模擬戰場;已被編練成行的數十處大小軍陣,正持械操演著進退輾轉,以及更復雜一些行走間的變陣和轉向。

然而,就在與這些初見規模的軍陣,一河之隔的對岸;卻已經在平坦的大片草場上,開始上演了規模更小一些,但動靜也更加激烈的步騎、步陣對抗;入牆一般的甲兵面對面的擠撞、推搡在一處。

除了手中的兵器裹纏了鋒刃之外,幾乎與平時的戰陣別無兩樣。同時,在高處的上坡上,同樣也有不斷射出的包頭箭矢雨,不斷的騷擾和牽制其中某一部;甚至還有突然繞過山坡林地的小隊騎兵。

幾乎是緊接無暇的突入,某一處隊形開始渙散的軍陣,揮動著手中的長杆和套索,將其邊緣的士卒拖倒、掀翻;或是用遊走放射的短矢,將其輪射的痛呼慘叫連連;這時,高塔上就升起相應旗幟。

代表著某隻部伍因為損失過大,或是發生了違法維持的潰亂,而就此成建制退出了戰鬥序列。但也有突陣和襲掠的騎兵,被迎面揮舞的長杆拍打著,連人帶馬滾到在地上,或是不斷的被擊中逼退。

或是連人帶馬被戰陣中,射出的包頭箭矢多處命中;就此被塔臺、哨樓上觀察的將校,判定陣亡當場而敲響了退場的金板;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戰場。更有一些赤衫黑幘的騎手遊曳期間;

卻是沙苑監內專門指定的軍吏,負責維持現場的秩序,並糾撿違規、悖令之處;或是及時介入和叫停,某處的戰鬥現場;以為運走新出現的傷者,勒令其中一部及時退場等等。最終又匯聚在北面。

那是一座以沙苑監的館舍、倉稟、牧欄和牆圍為中心,已經存在了一段時間的臨時編練大營;在營中不但有堆積如山的輜重和畜馬、車輛,還有整齊劃一的連綿營帳,和不同功能劃分的多種區域。

其中既有按照《衛公策問》當中兵法所佈置的,分為前後左右中並兩翼的大小六花陣營;也有全新出現收治傷病的專屬醫護營區,實驗性的工程器械營造營區,聯車結陣的專屬車壘營區等等……

無數被徵發而來的民夫和役丁,圍繞著這座營盤日夜勞作著;為操演中的士卒供應所需。在源源不斷從長安送來,營盤所需糧草物料同時,就像是真正的戰時一般;保持著相對嚴謹的號令與規條。

而未驚動大多數人的情況下,秘而不宣突然來訪的太子李弘,在沙苑監內小山丘上的望臺看著這一幕,也略有些自得對著盤在一隻精美提籃裡的江畋道:“這便是孤的一番心血,狸生以為如何?”

“光是這些時日的選士和演武,就得關內各道的精壯之士一萬七千有餘:其中又遴選得將校之才五百七十一員,兼以軍略武藝、文采言辭者,更達六十七位!餘下汰者兩萬,亦可充實延邊守備。”

“真乃收穫頗豐,收穫頗豐啊!故而,依照狸生贈給的那些兵書軍冊;編派行伍操練,上下無不適嘖嘖稱奇,謂之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兵家陣略之大成!故而人人振奮效力,才有現今的局面。”

“如今這些人馬被編做五陣十九營,兼以一日勤雜一日營訓;五日出一小操,十日出一會操;如今正當月末檢點的兩日,才能見到如此場面和規模;而讓東宮十率和京畿府兵加入會操更是妙筆。”

“不但因此顯露出了好些,積年日久的隱憂弊情,令屍餐素位之輩無所遁形;還讓真正有識之士、忠勇之選,得以在戰陣軍略上相互磨鍊和考較,自此大有裨益和長進了;孤也甚是欣慰亦然啊!”

“如今的講武堂,已然是名正言順的育才之所。因此,孤還打算,待到下一批河西、隴右、朔方,等演變上番的軍府健兒,也輪換回京師修整之際;將其加入沙苑監的操行演武和日常軍陣對抗。”

“便就讓他們模仿,守邊時接戰過的藩胡蠻夷、遊騎控弦;充當狸生所言的假想敵好了。”暢想著某種未來的太子李弘,又忍不住對江畋半是炫耀、半是嘚瑟的感嘆道:“這也多虧了三位人傑。”

“第一位便就是右威衛左郎王孝傑了。”然後,他又迫不及待的自言自語道:“孤可是破費了一番心思,才令他擔負起西京選士和演武的操行之責;若是別無他故的話,少不了還是要由他領軍。”

“也正因他為此殫精竭慮,與士伍同宿同食在營中,逾月不得歸家,才得以將狸生傳下的那些軍書,變作如今令行禁止的戰陣;只是他因此也一直有所心願未嘗,希望能夠面見著者而臨聽教誨。”

“至於第二位,則是那位師法班超之志,投筆從戎的婁師德;這也是父皇一番苦心,望以他為表率,號召廣大士人、官吏,爭相效從之。因此,如今軍中正由他負責,參詳佐略和修編軍書法度。”

“而第三位,則應當是狸生日常所見的熟人了。”說到這裡,太子李弘也不免喝了口藥湯,並小小賣了個關子:然而,江畋只是略加思索就拋出一個答案:“難不成,是坐鎮京兆府的,狄懷英?”

“不錯,正是狄懷英!”太子李弘當即拊掌笑道:“多虧有他誤打誤撞的暫領京兆府事,是以,這些日子的營中支應和後方的調派所需,錢糧伕役諸事無不流轉順暢,真不愧是未來的國之鼎柱。”

“孤有幸得此三位人傑,這才得以諸事順暢,”隨即太子李弘又振奮形色道:“這些日子,孤也算看的明白和真切。以天下之大,海內寬廣,戶口之眾,也又何嘗缺少過各種俊才、豪傑人物麼?”

“只是受限於出身門第,長久苦無出頭之日爾爾!是以,朝廷只要稍有破格收錄,哪怕兵戰兇危,也自有人奮勇投身報效;但孤同樣也十分明白,如此局面和狀況雖能濟於一時,卻非長久良策;”

“為長治久安,真正需做出改變的,還是朝廷的選人、用人的門徑。因此,就算是不為了母后之故,孤也有意為天下抱負難申的有志之士,打開這一條報效國家的出路。還望狸生能夠繼續助我。”

這一刻,江畋的身體卻是輕輕一動,因為在他的視野面板中,赫然跳出了久違的進度提示:“場景任務,太子的弘願:進度(37%)”。這時候,遠處天際耀眼的陽光,也在明眼可見的黯淡下來。

緊接著是逐漸遮擋了天空的大片陰雲,以及隨之而來的隱隱滾雷聲;隨著風中撲面而來的溼潤空氣,入夏之後的第一場瓢潑大雨,也嘩啦啦的澆淋在乾熱大地上;頓時就蒸騰起了成片朦朧氤氳。

然而,在撲面而來的雨霧如絲中,站在撐起苫蓋下的太子李弘;卻是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因為,他的眼神怔怔的看著遠處,已被晦暗雨幕籠罩下的演武場中,有一支人馬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與周圍四散躲閃和自發尋找避雨處的其他行伍,形成了某種程度上鮮明的對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