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01、喜嫁喪哭(32)

    然後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一樣,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那個人,我好像認識。”楊土顫抖著舉起手臂,指向前面遠處的一個坡腳村民的背影:“我們剛剛看過的在靈堂裡的人,就有他啊。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會在這裡走?”

    “冷靜。”燕時洵一把扣住楊土的肩膀,防備他又一次因為情緒失控而逃跑:“慢慢說,怎麼回事?”

    按楊土說的,燕時洵很快理順了情況。

    他們剛剛進的靈堂裡,其中擺的一張遺像,是屬於村裡一名坡腳老人的。雖然棺材裡並沒有那老人的屍體,但從日期來看,老人應該早就已經死亡並且下葬了。

    可是現在,那坡腳老人卻像是之前燕時洵看到的那隊提著紅燈籠的村民一樣,明明是已死之身,卻還能行動自如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燕時洵之所以沒有第一眼認出來,是因為雖然有遺像,卻是靜態的,他對家子墳村的村民不瞭解,不知道這遺像上的老人是個坡腳。

    但是

    當老人動起來的時候,與眾不同的走路姿勢就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不會看錯的,燕哥。”楊土肯定的道:“家子墳村裡只有他一個人走路姿勢是這樣的,我小的時候不懂事還學過他走路嘲笑他來著,我不會認錯人的。”

    “既然如此的話……”

    燕時洵的眸光沉了下去,唇邊卻扯開一絲不帶溫度的笑意:“我們所身在的,究竟還是不是家子墳村?”

    從農家樂一路走來,先是死屍骸骨,再是早已經死亡的村民提著紅燈籠成對出現。

    當他們走進村子裡時,卻發現家家戶戶都設置了靈堂,甚至遺像上的人出現在了眼前。

    燕時洵大膽假設,既然其中一個村民根本就已經死亡,那其他的村民,真的還活著嗎?

    無論村民們的穿著打扮和家裡佈置,都不符合正常人的常理,處處透露著詭異的違和感。

    但是,如果把村民們的身份從生人的範圍內抹去,事情就忽然變得晴朗了起來,前後說得通了。

    一個滿是死人的村子……嗎?

    燕時洵無聲輕笑。

    雖然還沒有搞清楚這裡到底是哪裡,但是顯而易見的,可不是有好心人想要請他們喝杯茶暖暖身子那麼簡單。

    不管他們看到的是幻覺,還是他們身處之地已經不再是家子墳村,他們都需要迴歸正常。

    而解決的途徑……

    “走吧。”燕時洵斂眸輕笑,咧開的唇瓣勾勒笑意:“既然村裡人都去為了盛大的婚禮排場慶祝,怎麼能少得了我們呢?”

    “來者是客,如果我們不去敬一杯酒水,可就太失禮了。”

    說著,燕時洵率先邁開長腿,大跨步的從村路上走過,緊隨著那些村民遠去的背影而去。

    “啊?燕哥你是認真的嗎?”楊土本來還想要勸燕時洵,但看到他徑直離開壓根沒有關注自己,被拋下了的自己獨身站在原地。

    彷彿陰冷的寒氣,都從四面八方村屋裡佈置的靈堂裡透露了出來,壓迫向自己而來。

    楊土的腦海中,不可抑止的浮現出自己被群鬼環伺的場面。

    彷彿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青白腐爛的村民就站在自己的周圍,用僵直的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逐漸向自己靠近。

    忽然間,他就感覺連呼吸都壓抑了起來。

    楊土驚慌的四下張望了兩眼,然後趕緊跑起來,緊追著燕時洵的背影過去了:“燕哥你等等我!”

    身穿新樣式紅色衣服的村民們走在前頭,燕時洵一身颯落黑色,不遠不近的墜在他們身後,警惕的掃視過自己周圍路過的每一戶村屋。

    嗩吶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高亢尖銳的曲調一枝獨秀壓過鑼鼓,喜慶的聲音被蓋住,只剩下嗩吶淒厲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急促,像是催命的音符。

    這尖利的曲調迴盪在群山之間,月亮山接連回傳,聲音卻半點無法越過高大的山脈,逃脫這小小村子的三分天空。

    在燕時洵走過的村路後,一道紅色的身影,緩緩從空氣中顯現。

    穿著大紅色嫁衣的女人靜靜的站在原地,紅蓋頭使得看不清她的臉,卻始終衝著燕時洵的方向,彷彿有陰冷的視線,落在燕時洵的後背上。

    女人白皙的雙手從寬大的喜服袖??中露出來,交叉放在腹部前。

    那指甲,殷紅如血。

    ……

    憑藉著良好的記憶力,燕時洵很快發現,村民們所走的路線,就是自己今天白天在村子裡,從嫁女的那戶人家走回農家樂的那條路。

    並且,和白天時四周村屋無聲的冷清不同,燕時洵的視線瞥過周圍,便發現他們所經過的村屋全都像是翻修過一樣,煥然一新。

    雖然乍一看,與白天的村屋無論是外貌和建造都是一致的。但如果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現在的村屋很多細節都要嶄新太多,沒有了青苔黴斑,也沒有很多在漫長時光中的劃痕破損。

    像是有誰一比一的,按照村裡房屋的模樣,再次仿造出了另一個村屋。

    而嫁女的那戶人家,是在村落中央。那院子距離祠堂雖然不算太近,但也能看得出算是早早就在村裡蓋了房子,所以在村子擴建了規模之後,顯得離祠堂也不算太遠。

    越是靠近那戶人家,從兩旁村屋裡走出來,加入到這場觀禮人群中的村民就越多,烏壓壓的人頭幾乎將村路淹沒,顯得人多很有喜慶的感覺。

    嗩吶聲也越來越清晰。

    就是從燕時洵白日裡看到的那戶嫁女的人家裡傳出來的。

    村民們,是來參加楊朵出嫁的。

    燕時洵悄無聲息的混雜在村民們中間,明知這些村民早已經死亡,但他的面色依舊平靜淡漠,沒有顯露出半分恐懼。

    “人”群擠擠挨挨時,他不小心碰到旁邊村民的身體,觸手就是一陣冰涼,沒有任何活人身體應該有的觸感。

    但感覺也不像是他之前所預料的,死人觸感。

    雖然很冷,但卻沒有陰寒的感覺,裡面沒有任何怨恨和死亡所帶來的負面氣息。

    只有空洞。

    像是那具身體本身不過是一個暫時的容器,魂魄並不在其中,血肉也不在。

    倒是緊緊拽著燕時洵衣襬的楊土,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到不

    是活人的東西。在燕時洵的提醒下,他明知道自己眼前的這些熟悉面孔,很可能都已經死亡,甚至其中一部分已經確認死亡。

    他本來應該跑得遠遠的才對,能離這些東西多遠就有多遠。但是燕時洵說過的話猶在耳邊,讓他每次抖著小腿肚想要拔腳開跑時,都會猶豫著又放棄。

    楊土緊張又慌亂,幾乎都快哭了,每次不小心和村民那雙沒有神采的黑色眼睛對視,都讓他怕得狠狠一抽,愈發的往燕時洵身邊躲去。

    到最後,當楊土被燕時洵拉著,混在村民們中間一直走到小院門口時,楊土已經用兩隻手緊緊的纏住燕時洵的手臂,整個人幾乎像是樹袋熊一樣吊在燕時洵身上。

    燕時洵:“…………”

    嘖,真想把這人扔出去。

    不太喜歡和人有如此近距離接觸的燕時洵,不舒服的扭了下手臂,然後卻又被楊土驚恐的纏著更緊了,像是八爪魚一樣。

    燕時洵在心中默唸清靜經,努力壓制著自己想要直接甩開手的衝動和暴躁。

    “你在害怕什麼,楊土?”燕時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異常,儘量保持和緩地安慰著楊土:“放心,他們不會吃了你的,你可以試著放開我了。”

    “還是說,你想要和我一起去最危險的地方探查?”燕時洵故作惋惜道:“要不然,你本來只需要站在院子裡等我就行。”

    楊土頓時觸電般縮回了手,但還是驚慌的問道:“你怎麼就知道他們不會吃我了?萬一呢?我又沒遇到過這麼多的……那什麼,我怎麼知道他們會怎麼傷害我?他們可是那什麼啊!難道我還要指望他們陪我過家家玩嗎?”

    楊土本來想要語氣重一點,但最終他站在村民堆裡,還是慫得連“鬼”這個字眼都不敢說,越說自己的氣勢就越低,堪稱是氣勢沖沖的來,灰溜溜的跑。

    用最慫的語氣,說最硬氣的質疑。

    燕時洵挑了挑眉,原本還沉重的心情被這個年輕人逗笑了。

    “放心,我就是知道。”燕時洵唇邊輕笑,眼眸半垂下的眸光帶著漫不經心的鋒利:“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傷害我要保護的生命和魂魄。”

    說話間,原本站在燕時洵兩人前面的村民,就已經進了院子,馬上就要到他們了。

    “記住,進去之後不要喊不要叫,別洩露太多陽氣出去。不管你看到了什麼,不要太過於害怕。”

    燕時洵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的向楊土囑咐道:“打過狗嗎?一樣的道理,你強,它就畏懼你。你要是先害怕了,它就欺負你。”

    “你以為只有人怕鬼嗎?不,惡鬼也怕惡人。”

    楊土驚疑不定的反問道:“惡人?”

    燕時洵挑了挑眉:“對,比如像我這樣的。”

    這回,卻反而是楊土被逗笑了:“燕哥你真幽默,要是你是惡人的話,我覺得我也找不出幾個好人了。放心吧,我儘量——雖然我連過年時候的雞都沒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