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45、童聲咯咯(25)

    即便井小寶用含著一泡淚水的大眼睛一直注視著燕時洵, 試圖打動他,讓他不要向林婷說出自己的那些事,但因為剛剛那次暴走, 燕時洵已經真正意識到池灩餵養出的,是個怎樣強大的厲鬼。

    所以面對井小寶, 燕時洵不為所動,心硬如鐵。

    井小寶哭唧唧, 燕時洵每多說一句, 他就往燕時洵的長腿後面縮一下。試圖用燕時洵修長的身軀,擋住自己糰子一樣的小身體。

    好像這樣就可以讓林婷看不到自己,鴕鳥心態的想要逃避。

    但他小小一團,還不及燕時洵膝蓋高。又被力量滋潤得白嫩可愛, 這副漂亮的皮囊實在是太過於具有欺騙性, 讓人看了便覺得心裡軟乎乎的,提不起半分嚴厲。

    ——即便在場所有人,剛剛都親眼看到了在這人皮之下,是厲鬼骷髏猙獰。

    他們所有人, 都是厲鬼恐怖威脅力的見證者。

    只有燕時洵能夠狠下心, 對井小寶這副模樣不理不睬。

    甚至他低下頭,冷笑著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視:憋回去, 你是小鬼, 不是魅惑人的狐狸精,我也不是紂王,你和我來這套沒用。

    井小寶委委屈屈的打了個哭嗝,用軟乎乎的爪爪抱住了燕時洵的大腿,將眼淚都蹭在了燕時洵的西裝褲上。

    燕時洵:………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不管哪個好大兒都喜歡往他身上蹭眼淚?

    倒是旁邊的鄴澧眉眼微動,似乎是察覺了燕時洵和井小寶之間的眉眼官司。

    不過, 他對井小寶半點好感也無。

    這個小鬼,剛剛傷到了燕時洵。

    他珍而重之,害怕失去到不知如何才能安放好的驅鬼者,竟然因為這個小鬼而受了傷,流了血。

    即便他很清楚燕時洵這麼做的原因,是兩個人同為惡鬼入骨相,蘊含著相似氣息的血液,是最快鎮壓這小鬼的方法。

    除了燕時洵之外,不會有任何人或鬼神,能夠鎮壓住一個被飼養到強大的惡鬼入骨相。

    在知曉了所有前因後果的鄴澧眼中,池灩是個又壞又蠢的傻子,連酆都苦牢都只會嫌棄她的魂魄。

    池灩聽說了惡鬼入骨相的傳聞,以為自己只要飼養一個當做小鬼,人和鬼的氣運相疊加持,就會源源不斷的為她提供氣運,讓她得到所有人連想都不敢想、堪稱心想事成的好運氣。

    但是,她被貪婪矇蔽了雙眼。

    已經嘗過氣運加持後帶來的順利,池灩又怎麼可能捨得放手?

    她已經對這種感覺上了癮。

    所以,她不肯放小鬼離去,也生怕小鬼的力量被耗盡,為此寧肯損耗自己。

    道家講,九九歸一。

    十為大圓滿,是神之數。

    而最接近十的,就是九。

    池灩餵了小鬼九次,無論是從力量還是儀式上來說,都讓小鬼跨越了那道摸不到看不見的門檻。

    如鯉魚躍龍門。

    小鬼從普通的“對生人有威脅,驅鬼者難以解決的厲鬼”,變成了“無法被解決,甚至天地鬼神都無法插手”的強大厲鬼。

    鄴澧看得很清楚,小鬼已經隱隱有成為鬼神的趨勢。

    只差大道認同——或是壓制住大道,它就能夠真正成為一方主宰。

    走上和千年前的他一樣的路。

    所以最開始,才會連他都沒有察覺不到這小鬼的存在,在酒店突然被拽到了這個鬼氣構築的世界裡,甚至暫時無法感知天地。

    因為對天地而言,新神將生,這裡就是小鬼自己的世界,在這裡,小鬼就是全部的規則。

    所以燕時洵才會找不到租界區外的出口,只能從每個人被分派了的身份裡,找尋隻言片語的線索,最後抽絲剝繭,竟然真的找出了真相和小鬼的存在。

    ——還把這小鬼制服得死死的。

    沒看這孩子看上去都快哭了。

    被燕時洵打壓又幫助,幫助又打壓,精神大起大落之下,井小寶已經全然升不起對燕時洵的反抗之意了,就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任由搓圓捏扁,只求燕時洵對林婷少說幾句。

    鄴澧看著燕時洵說到關鍵處,卻拖長了聲音和林婷說話,賣了個關子不往下說,引得林婷緊張的催促想要知道下文,井小寶卻哭唧唧的伸手去拽燕時洵的小腿,試圖撒嬌打斷他的話。

    這樣的場景,讓鄴澧的眼眸中浮現出笑意,原本冰冷如山頂積雪的眸光,也慢慢融化成一汪春水,潺潺奔流。

    鄴澧對這個結果雖然驚訝,但卻絲毫不意外。

    他的驅鬼者啊,即便失去了其他驅鬼者賴以生存的符咒卜算的力量,也能憑著強大堅定的意志力,將邪神斬落神臺。

    一個還未真正登位的新神,又如何能夠難道他的驅鬼者?

    不過,鄴澧在平靜的同時,心中也很清楚,如果他和燕時洵沒有走這一趟,節目組和劇組的人被拉進小鬼的世界,卻獨獨缺了燕時洵的話,不明真相的眾人在恐懼之下不會做出正確的判斷,也做不到燕時洵的謹慎和強大準確的判斷力,他們找不到正確的出路。

    他們甚至可能不會發現池灩隱瞞的真相,不知道他們所遭受的一切,都源於池灩的小鬼反噬,小鬼最想要追殺的只有池灩,他們

    只算得上是波及。

    但,一旦他們在不明真相情況下,選擇了幫助池灩,那就會被憤怒的小鬼當做和那個已死的大師一樣,都是來幫助池灩的人,於是連帶著怨恨上他們。

    到那時,節目組和劇組的人都別想活著離開。

    像那位大師一樣死相猙獰,最後魂魄被困在這裡,永遠徘徊,無法離開。才是他們最有可能的結局。

    是燕時洵以一己之力扭轉了這一切。

    而如果他沒有跟來,在燕時洵受傷的時候,終於做下了決斷,與僵持了數百年的大道暫時和解,選擇承擔過大道的責任和力量,因而讓那小鬼恢復了神智,恐怕……

    本來就身帶舊傷的燕時洵,會受到不可逆轉的重傷。

    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這,鄴澧狹長的眼眸眯了眯,看向那孩子的眼神轉為危險的冰冷。

    鄴澧很清楚,燕時洵現在行動自如的模樣只是假象,這個人獨自行走了太久,他沒有向其他人尋求幫助的習慣,也不會輕易的放下警惕。

    所以燕時洵才一直保持著輕鬆的假象,彷彿他襯衫上那些血只是道具。

    猛獸即便受傷,也只會在無人處舔舐傷口。

    在可能的危機之下,不會顯露一絲一毫自己的弱勢。

    鄴澧既憤怒於那小鬼,卻也對燕時洵無可奈何。

    再……多信任他一些啊。

    或許有一天,徹底放下戒備心的頂級狩獵者,會軟軟的躺在他的膝上,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頸腹部,任由撫摸。

    但現在肯定是不要想了。

    鄴澧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修長的手指下意識的互相碾了碾,像是在揉著大貓的毛耳朵。

    連帶著看向燕時洵的目光,也顯露出了一點柔軟笑意。

    井小寶注意到了鄴澧的眼神,他抖了抖,將自己更加藏在了燕時洵身後。

    男人高大修長的身軀對於小小的孩童來說,像是山嶽般不可攀登,充滿了壓迫力。

    但這並不是井小寶畏懼他的原因。

    井小寶出生的時候,井氏婉秀已經死了,所以他完全不認識自己父親的第一任妻子。

    最開始把鄴澧拉進自己用鬼氣構築出的世界時,只是因為先確定了燕時洵是井玢。

    所以,模模糊糊的覺得,燕時洵與鄴澧之間有扯不斷的因果的井小寶,才把井氏婉秀的身份給了鄴澧,覺得這樣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

    本來井小寶並沒有將鄴澧當回事,即便他隱約覺得這個人不太對,但因為並沒有察覺到鄴澧身上有鬼氣——常年與鬼怪打交道的道士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些鬼氣,甚至燕時洵都比鄴澧身上的鬼氣重,所以,井小寶只是在疑惑了片刻後,就沒有再深究。

    直到剛剛。

    在恢復了神智之後,井小寶慢慢記起來,他感覺得到燕時洵結實胸膛的溫度,同為惡鬼入骨相的血液溫暖了他已經被蟲蟻和鬼氣腐蝕的骨骼,讓他被拽回了人間世,重新染上生人的溫度,記起了在自己短暫生命中的美好。

    這份溫暖喚醒了他的一絲神智,他本能的不願意讓自己的鬼氣繼續擴散。

    會,毀掉的。

    那些和父母共同度過的時間,那些看到過的花草動物,漂亮明亮的太陽……

    記憶中所有的美好和溫情,都會因為他的鬼氣而被摧毀。

    所以,他不可以……不可以繼續。

    井小寶像是落入了冰火兩重天,一邊是人,一邊是鬼,他在期間徘徊掙扎,不得解救。

    然而,這個高大的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眸裡是令他畏懼的冰冷神色,像是他損毀了男人的寶物,令男人憤怒。

    但男人向他緩緩伸過來的手掌,卻像是山嶽壓頂而來,沉重到窒息,無法反抗掙脫。

    在那時的恍惚中,井小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大道。

    這個男人,忽然間就和大道同在。

    小寶很聰明。

    作為惡鬼入骨相,他不僅在生前就學得飛快,總是讓旁人驚喜連連,就連來看望林婷的師長都驚訝於他的天賦,才一歲多,就早早向林婷預定了小寶進入京城大學的事。

    而在死後,小寶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看得到黎民哀嚎,來陪伴他的鬼魂越來越多,但他對人世間感情漠然,除了父母和那個剛見面就告別的弟弟以外,他並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