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第156章 環途無歸(6)

    燕時洵:“……”

    他剛要把鄴澧從懷中扶起來,就聽鄴澧用帶著些許虛弱的聲音道:“頭暈,坐不住。”

    燕時洵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不喜歡和人有過近的肢體接觸。

    但是從現在周圍的痕跡和他們剛醒來的姿勢來看,不難判斷,是鄴澧幫他擋下了大部分衝擊。

    鄴澧救了他,不管是否是他主觀意願。

    他得領這份情。

    但對方只是一個簡單又合理的請求,頭暈想要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都拒絕……是不是顯得有點過分冷漠了。

    燕時洵糾結片刻,還是嘆了口氣,放下手:“算了,你靠著吧。”在燕時洵看不到的角度,鄴澧的眼眸染上笑意:“好。”

    說話間,他的吐息落在燕時洵的脖頸上,讓燕時洵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軀,連手下的動作都停了一瞬。

    而鄴澧側首依靠在燕時洵挺括的肩膀上,抬眸向上,看著燕時洵利落的下頷線。

    他從沒有以這個角度觀察過燕時洵,讓他一時有些新奇,看得入迷。

    燕時洵則看著地面上近在咫尺的鋒利鐵片,眸中閃過慶幸。

    就差一點,這一塊從車身擋板上削下來的鐵片,就會插進鄴澧的後背……幸好。

    在仔細摸索過兩遍之後,燕時洵才敢確定,鄴澧的後背確實沒有受傷。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檢查的時候,鄴澧的呼吸在他耳邊幾次都粗重了起來,像是在強制忍耐著什麼。

    燕時洵沒忍住,道:“疼就說出來,傷在哪了就告訴我。”

    他當鄴澧是在忍耐疼痛。

    半晌,鄴澧才回了一聲:“嗯。”

    既然確認了鄴澧沒有外傷,於是燕時洵就將鄴澧從自己懷裡推了出去,從半跪著的姿勢站起身。

    只是在他擔心鄴澧受了撞擊的內傷,所以彎下腰伸手想要扶鄴澧一把時,卻發現對方看著自己的目光幽深,視線直直的落在自己的喉結上。

    像是頂級的獵食者盯上了獵物,目光在獵物的咽喉梭巡,思考如何一擊斃命,讓獵物無法反抗。

    但不等燕時洵再看清楚,鄴澧就眨了下眼眸,重新恢復平靜。

    兩人站起身後,終於看清了周圍的全貌。

    燕時洵記得很清楚,現在的時間應該才是下午,但四周就已經完全沉入了黑暗。

    荒郊野嶺,沒有人聲。

    只有狂風從山坳中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群鬼躲在山石之後哭泣。

    天空中烏雲翻滾,陰冷的寒氣順著地面向上蔓延。

    在樹林之後,一雙失去光亮的眼睛,無聲的注視著燕時洵兩人。

    血液從眼睛上方蜿蜒流淌而下,乾涸的血跡已經氧化,只偶爾有幾滴血液滴在眼球上,可眼球卻眨也不眨,像是失去了所有反應。

    只有一個念頭,在心中越發清晰。

    殺了……

    殺了,殺了他…………

    燕時洵本來擔心著車裡眾人的情況,畢竟這種兇猛的撞擊,就連他和鄴澧都受了傷,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但是在查看車輛後,燕時洵的心臟,沉沉的墜入了海底。

    沒有人。

    車裡,一個人都沒有。

    無論是張無病,趙真,井小寶……還是司機,沒有一個人影。

    車內只有因為翻車而到處散落的雜物,狼藉不堪。

    但燕時洵卻敏銳的嗅到了一縷血腥氣。

    他敏捷的躍身而上,從被砸碎了的車窗裡跳進車內。

    因為車子現在是翻倒的狀態,所以燕時洵也只能弓著腰,用很不舒服的姿勢,循著那縷血腥氣慢慢往前走。

    然後燕時洵發現,在幾名嘉賓的座位周圍,都有點點血跡。

    不過因為搖晃得劇烈,所以在受傷時,嘉賓們可能不知道摔在了哪裡,所以也無法憑著這個準確判斷是誰受傷。

    甚至有一處鋼條支離,簡直像是一柄尖刀,如果運氣不好撞在那上面,恐怕就當場送了命。

    燕時洵看著那鋼條上的血跡,心臟上壓著沉甸甸的重量。

    他本來想逃出手機給負責人打個電話,但摸遍了口袋也沒有發現,估計是車禍發生的時候,手機被甩了出去不知道掉去了哪。

    畢竟當時連人都不顧上了,怎麼會去在意手機。

    燕時洵也只好作罷。

    他仰頭看了眼車輛的受損情況,直接抬手以失蹤人數和車窗破碎的數量當做線索,起卦算了起來。

    燕時洵本想問那些失去蹤影的嘉賓去了哪裡,怎麼找,是否受傷。沒想到卦象顯示的結果,卻慢慢讓他皺起了眉。

    卦象說,燕時洵錯了。

    嘉賓們沒有失蹤,他們就在他身邊。

    燕時洵環顧四周,肯定自己眼睛沒瞎。

    卦象一般都會給出所求之事的詢問結果,再不濟也會是一個大致的方向,告訴問卦人往哪個方向去,就能找到答案。

    但現在,卦象卻告訴他——你所說的原始線索,就是錯的。

    這讓燕時洵有些詫異。

    他隔著破碎的車窗,看向留在外面的鄴澧:“我的卦象出錯了,你幫我算一下?”鄴澧卻難得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他抿了抿薄唇,道:“我對卜算一道,比不得你。”

    燕時洵有些驚訝:“你的門派沒有卜算的課業嗎?”

    鄴澧語氣平靜,說出的卻是會令天下修道者震撼的話。

    “我直接與天地大道溝通。”

    卜算是人間與天地溝通的手段,通過一些驚才絕豔的人物留下的方式,後世的修道者可以藉由天才者給出的通道,觸摸到那些被大道所鍾愛之人所曾看到過的道義。

    在那其中,問卦者才能找到他們所尋求的答案。

    鄴澧並不需要這種手段。

    無論生前死後,他都更習慣用更為直接的方式,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沒有對燕時洵說謊。

    他雖然對卜算有所瞭解,但那無法比得上專研此道的燕時洵。

    “況且,我現在身上有傷。”

    鄴澧不忘記維持自己受傷的虛弱人設,向燕時洵表明自己的情況:“惡鬼入骨相,對我壓制得厲害。時洵你傷到我後,我現在與天地的溝通沒那麼順暢。”

    “等我恢復一下,再來幫你。”

    鄴澧的神情自然,說出的話不似作假。

    ——但到底哪句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過,想要藉著“受傷”被燕時洵繼續擁在懷中,倒是鄴澧所想要的。

    燕時洵沒有在意,他只是點點頭,就從已經變成一團廢鐵的車裡看了一圈後,準備離開。

    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好像有什麼東西……

    在看著他。

    燕時洵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他面容嚴肅,蹲下身來地毯式翻找,想要找到剛剛令他起了戒備的東西。

    滿地都是車輛的碎片,還有不少嘉賓們的個人物品。在這一地雜物中找出令他覺得不對勁的東西,破要耗費些時間。

    燕時洵修長的手指撥開在地上團成一團的衣服後,乍然對上一隻眼球。

    那眼球已經脫離了人體,周圍還帶著創口不規整的組織血管,但血液早已經停止流動。

    只有渙散的瞳孔,死死的盯著燕時洵。

    燕時洵心中一悚,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從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將那眼球包住從地面上撿起來,然後神色不變的舉著它,朝鄴澧示意了一下。

    “鄴澧,幫我接著。”

    因為車子現在是翻倒在地,所以燕時洵出入車內只能從現在朝向上面的車窗走,拿著別的東西,影響他的動作。

    而且他不想讓那眼球被傷到。

    直覺的,他感受到那眼球不對勁。

    鄴澧微微抬手,穩穩的將眼球接在了手裡。

    他垂下眼眸,平靜的掃過直視著自己的眼球,面容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燕時洵很快就撐著車窗,利落的翻身跳了出來。

    他從鄴澧手裡接過被手帕包裹著的眼球時,因為晃盪的風,竟然嗅到了一絲羊肉的羶味。

    燕時洵的表情頓時奇怪了起來。

    這味道不是他或者鄴澧身上的。

    況且,他對周圍的環境感觸敏銳,如果空氣中有羊肉這樣重的味道,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事實卻是,之前在商務車裡,他並沒有聞到過羊肉味道。

    白霜身上的香水味道,倒是瀰漫了整個車廂。

    也就是說,這眼球並非是一開始就在車內的,或是它最開始所身處的地方,有羊肉的味道。

    或者……

    燕時洵翻看了一下眼球旁邊的組織,在看到上面被磨得毛糙的纖維組織後,心下了然。

    恐怕,這眼球是被人用刀硬生生挖出來的。

    而當時的工具,恰好是一把切過羊肉的砍刀。

    鈍的,厚的。

    不是一般城市人家會從超市裡購買的精鋼菜刀,而像是做農活的砍刀。

    是在村莊裡出的事嗎?

    燕時洵垂下眼眸,與手裡的眼球對視。

    不過,另外一件事,他倒是放下心了。這眼球不屬於任何一名嘉賓。

    雖然不清楚這顆眼球的主人經歷了什麼,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嘉賓們暫時還沒有壞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的一種。

    燕時洵平靜的將眼球包好,放進了大衣口袋裡。

    “走吧,去找找其他人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