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晉江

    導演張無病顫巍巍的縮在櫃子後面, 門縫中透過來的一絲光亮投在他的臉上。

    他聽著從外面傳來的“沙拉……沙拉”,什麼東西從地面上拖行過的聲音,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他分明記得自己是在拍攝節目, 然後司機為了躲避前面的人, 突然急剎車造成了車禍。

    就在張無病合上眼睛前,腦海中還在瘋狂思考著對策, 想要確認其他人是否安全。

    這個念頭一直跟著他, 讓他連昏迷都做昏迷得不安穩, 做了光怪陸離的夢。

    那個時候, 導演張無病清晰的知道那是夢境。

    他能聽到耳邊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但是卻唯獨感受不到自己的體溫, 甚至試探性去摸自己的脈搏, 都是一片安靜, 沒有任何活人的跳動。

    就好像, 他被困在了一具屍體裡。

    張無病茫然四望,發現他所身處的,竟然是一片陰森灰暗,四周都是濃郁淋漓的血液碎肉。

    他甚至看清了掛在他旁邊的一根長長的舌頭。

    從他腳下紅到發黑的土壤裡, 一根根枝椏破土而出, 蜿蜒生長, 像是人在舒展著四肢。

    而在那些人形樹上, 到處都掛滿著人體的內臟和碎肉塊。

    張無病驚恐的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卻只聽“吧唧!”一聲,自己腳下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像是被他踩爆了開來。

    他當時臉都綠了。

    當他鼓起勇氣,顫巍巍的低頭向自己腳下看去時,就看到一塊像是肺葉的東西, 被自己踩得稀巴爛,鞋跟上沾滿了碎肉。

    血腥味直衝天靈蓋。

    張無病只覺得胃部翻湧,一股衝動直往喉嚨上面頂。

    他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盡全力制止自己想要嘔吐的慾望,但還是發出了“嘔”的輕微聲音。

    旁邊的人形樹搖了搖。

    乾枯的枝幹發出輕微的晃動聲,然後,那些枝幹上,竟然緩緩睜開了一雙眼睛。

    先是一雙,然後是兩雙,三雙……

    密密麻麻的眼睛遍佈在人形樹的枝幹上,那些眼球轉了轉,然後遵循著細微的聲音,向張無病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黑暗血腥中,成千上萬雙眼睛無聲而專注的盯住了張無病。

    張無病眨了眨因為制止嘔吐而泛起水霧的眼睛,模糊的視線終於看清了現在自己周圍的景象。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惡寒沿著他的脊柱慢慢向上攀爬,直至整個大腦都嗡嗡麻木。

    那些眼睛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空洞,渾濁,無光。

    甚至有的眼睛已經腐爛,血水和膿水凝固在眼球上,黃紅交織下眼球泛著死寂的色澤,讓被盯上的人,感覺自己是被一個亡魂死死的注視著。

    而現在,千萬亡魂就在無聲的看著張無病。

    這片黑暗中唯一活著的魂魄。

    在這種情形下,張無病覺得自己腿肚子有些發軟,抖得幾乎站不住。

    淚水幾乎要從眼睛中噴射出來,張無病非常想要像往常那樣抱住燕時洵的大腿求助。

    但是他剛剛看過了,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不論是燕時洵,井小寶,還是其餘的嘉賓們,統統不在這裡。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夢境,除了他之外,不會有人來救他。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張無病心中升起一絲絕望。

    他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著,反正是夢,那就大不了讓這些怪物吃了他好了,趕緊解脫從這裡逃出去,夢醒了就一切正常了。

    但是,當那些人形樹晃晃悠悠的從土地中拔.出.根.莖,從四面八方向張無病所在的地方走過來的時候,張無病還是身體先大腦一步,非常誠實的邁開了腳步。

    張無病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角還堆積著淚水,在血腥味的風中瘋狂飆淚。

    他錯了,他不想死啊啊啊啊!!!

    就算是做夢也不行,萬一這個夢有什麼詭異之處,他在夢裡死了身體就變成了植物人了呢?

    以前也不是沒有聽燕哥說起過這種事!

    尤其是那麼可怕噁心的東西……

    張無病只要稍稍想一下他剛才看到的畫面,就覺得渾身發抖。

    ——人形樹的根.莖,竟然是骷髏頭骨。

    在乾枯的大腿骨上,瘤子一樣長滿了一個個枯黃的頭骨,那些頭骨早已經被血液滲透,變得黑紅醜陋。而較深的眼窩裡,在從土壤中□□的一瞬間,還有些積蓄的血水從裡面流淌出來。

    恐怖滲人,令張無病汗毛直立。

    但是,即便張無病有心想要逃離這片空間,那些人形樹卻一再的擋住他的去路,逼得他連腳步都慢了下來,不得不不斷調換著方向,讓自己不要和那些詭異的樹木撞上。

    即便如此,不少樹枝上掛著的腸子或者別的內臟,還是在張無病狼狽躲避的時候,甩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跡,看起來狼狽不已。

    並且,張無病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具死人的屍體——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屍體,但是肌肉已經僵硬,血液不再流淌,連脈搏也消失了。

    屍體的四肢僵硬而笨拙,甚至力道大一些,張無病就能聽到韌帶撕裂的聲音。

    即便他拼了命的想要馴服自己的四肢,但是還是兩條腿各跑各的,手臂也經常自己莫名其妙的抬起,想要摸向自己的眼睛,時常擋住了張無病的視野。

    這搞得他在一頭問號的同時,好幾次都沒有看清前面的路,差一點撞上旁邊衝過來的人形樹。

    堪堪避過後,張無病頂著被甩了一身的血點,還來不及鬆口氣,就已經投入了下一輪的逃亡中。

    如果現在有其他人在旁邊看到張無病,一定會覺得他滑稽得像個鴨子,說不定還會有人嘲笑他是馴服野生四肢現場。

    但是,張無病已經無暇顧及那些東西。

    他跑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經失去了收縮性的肺部肌肉撕裂,疼得他幾乎想要昏過去。

    而雙腿的關節也像是被人用鈍刀反覆磨來磨去,強烈的疼痛讓張無病的體力迅速消耗乾淨。

    但更糟糕的是,張無病眼睜睜的看到,自己的雙腿上竟然開始向下掉著肉塊!

    就像是那些肉塊早就被人割下來了一樣,身體最開始還能保持完整,不過是因為有人將這些肉塊和內臟縫合到了一處。

    像一個被撕得粉碎又被縫上的布娃娃。

    表面上看著還算完整,其實早已經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終於,張無病聽到清晰的“咔嚓!”一聲。

    他下意識的低下頭,就看到自己的膝蓋竟然硬生生折斷,刺破血肉而出。

    下一刻,視野陡然下降。

    “砰!”的一聲。

    在失重感之後,張無病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土壤中的血液沾了他一臉,也讓他鼻尖縈繞的全是腥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張無病在地面上緩了好一會,才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

    兩條腿的骨頭都已經摺斷,血肉和筋脈無法支撐他繼續跑動。

    張無病喘了口氣,覺得眼前一片血紅。

    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去擦掉眼角的淚水,但在視野重新恢復正常,他的手掌從眼前晃過時,他卻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這不是他的手,骨節分明的白皙指節上,還戴著一枚素面戒指。

    而他的手背上,從眼角擦下來的,不是他以為的淚水。

    而是,血水。

    張無病愣了好一會,本來就因為身處夢中而不清醒的大腦,在被追殺的恐懼和對身處情況的無知中,幾乎宕機。

    是旁邊響起的輕微聲音,重新喚回了張無病的意識。

    他打了個抖,趕緊從面朝下摔在地面上的姿勢裡狼狽的手腳並用,給自己翻了個身,想要看清後面的追來的人形樹。

    但這一眼之下,張無病幾乎窒息。

    那些人形樹將他團團圍住,成千上萬雙眼睛密密麻麻居高臨下的看向他。

    他一口氣沒提起來,差點把自己嗆死。

    求生的本能讓他拼命的調動起自己的四肢,在地面上艱難的向前爬著,即便心中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想要極力逃出這裡。

    可是,一顆血跡斑駁的骷髏頭顱,擋在了張無病的眼前。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慢慢抬起眼往上看時,果然,看到了人形樹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而因為他停了下來,其餘的人形樹也在慢慢的向這邊圍繞過來,大有圍困之勢。

    張無病沒忍住,發出了輕微的嗚咽聲。

    他覺得,還不如讓他昏死過去呢……總比面對這種東西強啊!!!

    張無病甚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想好了。

    他在心中絕望的想著,希望這只是個單純的噩夢,要不然等燕哥找到自己的時候,恐怕只剩下一個植物小病病了,嗚嗚嗚……

    四周的人形樹遲緩的彎下樹枝,枝幹迅速交錯,像是在編織著牢籠,要將張無病囿困其中。

    從此之後,他只能被囿困於樹木之中,用失去了血肉的骸骨,冰冷而絕望的注視著活人的世界。

    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怨恨和嫉妒慢慢堆積在心中,逐漸發酵和腐爛。

    他會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一直被困在這裡,眼睜睜看著那些活人的生命,自己卻在囚籠中投胎不得。

    他會想,我要離開這裡,即便是以其他活人的生命為代價。我要找到代替我的人,將我自己換出去。

    在那一刻,他就徹底腐爛,真正的再也無法離開這裡。

    與惡鬼地獄共生共存。

    張無病心臟涼透,血水從眼眶中滾落,心中一遍遍默唸著燕時洵的名字,想要驅逐這些邪物。

    或許是他的聲音抵達到了什麼存在的耳邊,他所祈禱的事情,終於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