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晉江

    有風吹過時,便帶起一地灰塵。

    映襯著空檔花園裡的枯井,顯得尤為死寂蕭瑟。

    王道長就站在窗口的地方,仰頭網上看去的眼睛中是無法掩飾的驚愕。

    燕時洵走過去的聲音驚動了王道長。

    他戒備的迅速看去,卻在看到來人是燕時洵之後,喜笑顏開,熱情的喊道:“燕師弟!”

    “來來來,讓我看看,你沒受傷吧?”

    王道長一副看見了自家人的親暱感,幾個箭步衝過來,拉住了燕時洵的袖子,上下查看他的情況。

    在看到燕時洵的精神很好,不像是重傷或有別的隱瞞不說的暗傷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我都聽星星說了,燕師弟真是果決,能夠在那麼艱難抉擇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

    王道長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感,說道:“燕師弟解決的太及時了,不然還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範圍的傷害。現在大家都沒怎麼受傷,只有幾人需要治療,海雲觀這邊也只有兩位道長受了傷,這都是燕師弟的救援及時啊。”

    “實不相瞞,我都沒想著能活著回去,臨行前都留了信把所有法器家當留給了我徒弟,沒想到現在我還活著。”

    王道長先是不敢置信的感嘆著,隨即他意識到什麼,摩挲著下巴陷入了思考。

    “啊……對哦,還有法器的事。等回去之後,我得把東西拿回來。”

    燕時洵:“…………”

    我覺得你徒弟的心情怕不是坐了過山車。

    燕時洵上次在海雲觀見過王道長的徒弟,看出來那是個重情義的人。

    王道長的徒弟甚至還恭恭敬敬的向燕時洵行禮,口稱師叔,態度是與路星星完全不同的鄭重。

    搞得燕時洵當時頗有些長輩空手見晚輩的尷尬,只能臨時寫了一沓符咒塞進了這個比他年齡還大不少的師侄手裡。

    以王道長的這番操作,燕時洵估計他徒弟怕不是在看到信的時候哭得不能自已。

    不過王道長急著要回自己法器家當的模樣,也很令燕時洵哭笑不得。

    當燕時洵順著王道長之前注視的方向仰頭看去時,面容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燕時洵在離開下游長壽村之前,也曾想要來找過老婆婆,卻空無一人。

    而現在,老婆婆的屍體就吊死在窗口後面的房樑上,輕輕晃動。

    但令王道長髮出那樣驚訝叫聲的,並不是老婆婆死亡的事實。

    而是老婆婆屍體的狀態。

    ——一塊塊血肉,正從老婆婆的屍體上脫落下來,露出下面的慘白骨骼。

    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來,在屍體下面匯聚成一灘血泊。

    而當燕時洵仰頭看去時,卻發現老婆婆的臉,竟然令他有些熟悉。

    如果這張臉皺紋再少一些,狀態沒那麼憔悴衰老,並且從慈祥笑容換做嚴厲怒視……那不就是曾在夢境中幫了他的南阿婆嗎?

    這個事實讓燕時洵一時有些呆愣,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南阿婆的臉上,竟然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明明南阿婆現在的狀態,已經明顯是死屍了,但南阿婆卻緩緩笑了出來,瞪得老大的眼珠向下垂著,看向燕時洵。

    她僵硬的皮膚勉強扯開,嘴巴開開合合,用早已經因為思維而失去本來作用的聲帶,艱難擠出沙啞粗糲的聲音。

    “謝……”

    “謝。”

    即便南阿婆受限於身體狀況,無法多說出自己本來的意思。

    但是燕時洵在與南阿婆對視的時候,還是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麼。

    ——南阿婆在感謝燕時洵救了南天,但更感謝的,是燕時洵阻止了師公的計劃,讓師公通過祭祀以成神的夢破滅。

    曾經發生在南溟山的慘烈災禍,就此止步於南溟山地界,不會再向外擴散。

    南阿婆一直愧疚於幾十年前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師公時,沒能徹底制止他,更是在之後遺忘了那段記憶,為虎作倀,作為神婆親自主持了不少南村的祭典。

    這份執念與愧疚,讓南阿婆在死後也一直停留在南溟山,想要儘自己所能拯救後面的人。

    師公憎恨南阿婆以死亡封鎖了他的力量,因此他也不讓南阿婆好過,在殺死南阿婆之後,像對待那些懸棺屍骸一樣對待南阿婆,將她的魂魄囿困於病痛身軀,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痛苦。

    可是師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因為苦痛,才一直提醒著南阿婆什麼是真實,才讓她這麼多年來始終沒有迷失於師公的力量中。

    也讓南阿婆有力量幫助燕時洵和南天。

    而現在,南阿婆最後的執念已經完成,她的愧疚,也終於因為師公的死亡和徹底破滅,而平息了下來。

    她已經沒有繼續留存在人間的理由了。

    既然她已經死亡,那陰間地府才應該是她的去處。

    南阿婆緩緩閉上了眼睛,嘴邊殘留著安心的笑意。

    而她的屍骸上,血肉一塊塊脫落下去,很快就變成了一具枯骨。

    風從窗口吹過,南阿婆化為了一捧粉末,紛紛揚揚散去。

    燕時洵沉默而嚴肅的注視著這一切,在南阿婆的屍骸徹底風化成齏粉消失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致意,送了南阿婆最後一程。

    從南阿婆和燕時洵的對話裡聽懂了之前都發生了什麼的王道長,也陷入了沉默。

    他懷著崇高的敬意,向南阿婆行禮送行。

    南阿婆以身修道,堅定不曾偏離自己的道,是令海雲觀道長們尊重的修道者。

    井小寶抬起頭,看向南阿婆消失的方向。

    隨即他轉身,仰頭看向身邊,奶聲奶氣的喊道:“婆婆,走啦,我帶你去投胎。”

    南阿婆本來已經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準備,畢竟師公之前因為憤恨而對她進行了報復,不會留下她的魂魄。

    卻沒有想到,她在徹底的死亡之後,竟然變成了鬼魂的狀態。

    南阿婆錯愕片刻後,彎下腰慈祥的看向井小寶,用滿是皺紋的手摸了摸孩童軟嫩的臉頰,柔聲問他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呀,迷路了嗎?阿婆帶你去找家人。”

    井小寶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抬手指向燕時洵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我沒走丟哦婆婆,我家長在那呢。”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是成熟的大人了。”

    井小寶不服氣的鼓了鼓臉蛋,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膛,用軟糯的聲音嚷道:“我是閻王哦,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比上一個厲害多了。”

    南阿婆先是驚詫,然後被井小寶可愛得心都化了,幾十年來一直沉浸在與師公的不斷鬥爭而堅硬冰冷的心臟,都重新化凍,回到了人間溫暖。

    她本來想要哄著孩童,卻在感受到井小寶釋放出來的強大氣場後,不可置信的意識到——

    這孩子,竟然沒有開玩笑!

    這麼一點點大,看起來不過三歲左右的孩童,竟然是閻王??

    燕時洵注視著井小寶拉著南阿婆的手,一老一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亮之前的山間薄霧中。

    他輕輕的笑了。

    與此同時,就在南阿婆離開人間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南天,也顫了顫睫毛,睜開了眼睛。

    熱淚止不住的從他眼睛裡流淌出來。

    “阿婆……”南天的聲音帶著哭腔,眼圈通紅,哭得渾身剋制不住抽動。

    他有種感覺,他好像,再也看不到他心愛的阿婆了。

    之前夢裡一別,就是阿婆最後來和他的告別。

    南天抬起手,擋住眼睛。

    熱淚滑過冰涼的臉頰,浸透了衣衫。

    倒是王道長,他雖然看不到井小寶和南阿婆的魂魄,但也能感受到魂魄的離去,像是有陰差剛剛來過。

    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真心實意的為南阿婆高興。

    隨即,王道長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眨巴了下眼睛往燕時洵那邊看,奇怪道:“燕師弟,你對象呢?”

    不等燕時洵回答,王道長就一擼道袍袖子,氣憤道:“難道有誰說閒話嗎?燕師弟你別怕!就大膽和你對象在一起,不用顧忌別的,其他的放著我來!”

    “我家小師弟,我看誰敢說閒話!是馬道長那個不關心自家師弟的傢伙,還是其他的老頑固?”

    王道長被自己的想象氣得不行,看起來簡直想要衝過去和那些道長打一架。

    無辜中槍的馬道長:“???”

    他差點破功罵出聲來,覺得自己快要冤死了。

    燕時洵沒想到王道長會問這種話,猝不及防之下感覺自己遭受了重擊,修長的身軀僵在原地,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回答。

    他側過身,神情複雜的看向王道長,不知道是應該闢謠自己沒有“對象”,還是該解釋沒人說他和鄴澧什麼。

    但不等燕時洵考慮好,鄴澧就已經邁開長腿,神態自若的施施然走了過來,難得對除了燕時洵以外的人露出笑臉。

    “謝謝。”

    鄴澧站在燕時洵身邊,手臂從心愛的驅鬼者身後環過去,虛虛搭在燕時洵的肩膀上,姿態親暱而自然。

    儼然一副自家人的架勢。

    鄴澧輕笑著向王道長點頭。

    即便只有短短兩個字,在王道長聽來,卻立刻翻譯成:我和燕時洵在一起了,謝謝你維護我家燕時洵。

    王道長頓時高興起來,擺擺手親近道:“自家人,別客氣!誰欺負你們了就告訴我。”

    燕時洵不可置信的往鄴澧那邊看,無聲的詢問:你在幹什麼?

    鄴澧則回以微笑,連眼眸中都帶著暖意。

    他心道,當然是要告訴所有人,我們在一起了。

    不過,這話鄴澧並沒有說出來。

    怕嚇走戒備的大型貓科動物。

    王道長在一旁喜滋滋的想著:多般配啊。